“哦……無妄說我會死?”葉青洲頓住,又嗔怪地一皺眉,“我才不會死——師姐,我好著呢。”
羅艽只是閉著眼搖了搖頭。方啟唇,未語淚先流。
葉青洲抱上她的腰,淡淡道:“師姐,可別嚇自己啦。我好著呢。那禿驢就是唬你。”
她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羅艽,輕輕一笑,“師姐……禿驢的話,可別再信啦。”
羅艽卻只是搖頭。
她明白,禿驢的話三分真七分假,可其間明晃晃的惡意,總張揚得讓羅艽膽戰心驚。
然此刻她心緒不穩,就算開口,也泣不成聲,更不知所言。
羅艽緊咬著下唇,漸漸熄了哭聲。
葉青洲見狀,便推開羅艽身子,拿起帕子,替她擦著面上血跡。
羅艽眼眶赤紅,眼睫發顫。
撞進這雙朦朧含霧的桃花眼,葉青洲隻覺著自己的心尖也在跟著戰栗。
葉青洲於是抬手,撫平對方緊蹙的眉。
師姐啊……
最終,羅艽穩了聲音,也只是不厭其煩地問,“青洲,你真的沒事兒嗎?你的身體,你的靈息……”
葉青洲只是搖搖頭。“師姐。你放心我。”
*
那日後,羅艽仍忐忐忑忑。
仲夏的清荷散去,縈繞在殿中的溽暑氣卻不退。
羅艽常常睡不安穩,徹夜不眠。終於沉眠,夢中血光連綿,她驚醒,對著屋內昏暗愣愣出神。
抬手去探枕邊人面頰,觸及溫熱,才又放心。
熹微風醒時,也總不厭其煩地問。
葉青洲臥在她身側,輕闔著眼,笑盈盈地答。“師姐聽一聽我的心跳?捉一捉我的脈……”她將手搭在羅艽膝上,整個人便倚上來。
羅艽擁著她,緊咬唇,心慌不改。
於是那日晨起,葉青洲束了腰帶,仿似也幾分不耐煩了。她凝眉笑說:“我好得很。師姐不必再費心了。”
羅艽垂眼望著她。
又來了……那種無力感。百年前她追問無為圖小樂的境況,無為閃爍其詞,圖小樂也是這樣一番淡然模樣。
可結局如何呢?
圖小樂最終殞命於玉堂山莊的血夜。
羅艽什麽也不知道,什麽也做不了。
羅艽垂了眼。
她也覺著自己這樣反反覆複問可真當煩人得緊。但如今前車之鑒,此事又緊關葉青洲性命,她怎麽可能輕飄飄帶過、默然不顧?
顯然覺察羅艽眸中躊躇暗淡,葉青洲不是滋味地一皺眉,忽而抬手,以肘為擊,撞去羅艽身前。
“——師姐。”見羅艽措手不及,葉青洲眼底閃過一道盈盈狡黠的光亮,“有沒有事兒,打了便知了。”
便是話音落下,殿內風乍起,吹散許多濁氣。
——若對身體有疑,速戰速決打一場,這確實是最好的探查方式。
此刻羅艽半坐榻上,抬手掐訣還擊,葉青洲輕巧退開幾步,衣袂在殿中劃出一道蹁躚如雲的影。
羅艽飛身跟上。
二人迅速在殿中對了十余個回合。
羅艽速度快、力道狠,勢如裂竹,下手一點兒不留情,葉青洲以掌化風,化勁為柔,總四兩撥千斤地避。
某一時刻,誰的掌風撞開殿門。
二人順勢一躍,躍入殿外晨光。
不知是否有所顧忌,她們都未佩劍。
但,饒是如此赤手空拳,亦打得酣暢淋漓。仿似許多因猶疑堵塞的筋骨,都在此刻由戰意疏絡。
最終她們共立朱紅宮牆之上,雖相距百八十余步,又無人挪履,抬手起訣,竟也噪聲轟鳴。
羅艽出訣似驚雷,葉青洲僅僅迎招,四指輕盈紛飛,仿若拈花。
雷決在一片仙然白衣前倏爾被化解。
羅艽微瞪了眼,不知所思。
葉青洲於是仰起臉笑:“瞧吧,師姐。我真沒事兒。”
便是此刻,燃春怎怎呼呼地敲響殿門:“葉大人——羅姑娘——在做什麽哇——”
她大聲呐喊,“翊寧宮要被你們掀翻了哇——”
葉青洲忍俊不禁,輕飄飄落地。
燃春性子跳,此刻更是誇張地吹捧道:“神仙姊姊下凡啦~”
葉青洲沒理。
燃春搖晃著腦袋,終於在一處宮牆之上瞧見靜立的羅艽。
燃春小跑著過去:“羅姑娘,少帝找你呢!”
羅艽微微怔愣,“周空?她找我做什麽?”
“哎呀,”燃春在宮牆下揮著手,笑容燦爛道,“好事呢!好事呢好事~”
*
清都皇城,祈元殿禦書房。
房內壁畫鴻雲金蛟,雕梁玉砌如霧似霰,富麗堂皇,卻不見周空。
“羅師姐!”只有許嘉瑞向她迎來。許嘉瑞身後,又另一個陌生背影,無發,顯然是個老者。
而此刻這老者正站在禦書房那神女圖前細細觀摩。
不等羅艽發聲詢問,許嘉瑞已走到跟前,塞來一隻巴掌大的配飾。
“這是獬豸小珮。若聞謊言,則面露凶光。”許嘉瑞悄聲道,“羅師姐,我猜你心有顧忌,等下應當是用得著。”
羅艽隱約一挑眉,未再問,那神女圖前的老者已轉來身。
咚、咚、咚。
那是羅艽厭惡至極的,蘭芥禮。
羅艽認得這老者。
那日她闖入蘭芥祭台,斬殺無妄,便是這老尼姑在祭台外候著她,還問她是否知曉罪業因果雲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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