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居於雪山巔的劍修,本來該是眉睫落雪,一身霜寒的。
她偷眼瞧著燕離的模樣,終於明白是哪裡不一樣了。
是“煙火氣”。
她終於在燕離的清冷神色間,窺見了十丈軟紅塵。
用罷膳食,店小二清了桌,燕離抬眼看程伏,問道:“小伏,今早去做什麽了?”
想起紀文韜和緣親石,程伏遲疑了片刻,將今早自己去懸壺坊看病的事情和盤托出。
燕離沉靜地聽著,點漆一樣的瞳色微動。
程伏很快就將事情講完,話頭轉到了紀文韜這個人上。
原身從前居於東海鮫仙宮中,鮫族淡泊避世,常常幾千年都不問世事。
故而東海中人並不知道世間還有這對神仙眷侶,更不知道青山前掌門究竟做了什麽。
程伏對紀文韜這個名字的基本印象,還是從止妄學子議論的隻言片語中拚湊得來的。
燕離神色微動:“小伏,你可知道這青山紀文韜緣何辭去掌門之位,隱居避世?”
程伏道:“我隻知他似乎因什麽事遭到了不少非議,但不知是何事招致的。”
“那你可聽說過,那樁驚動一時的青山滅峰慘案?”
程伏眼神一閃:“聽過。”
青山是五稻大陸中的一條靈氣充沛的山脈。
三千年前,劍道祖師石磊佔山開派,在青山上成立了一個劍修門派,以山為名。
劍道祖師的名頭吸引了不少劍修入派,青山如日中天,漸漸成了一個大門派。
幾千年來,五稻大陸中有名氣的劍修全部出自青山,青山也因此被稱為“五稻大陸第一劍派”。
提起劍修門派,人們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凜冬雪原的一府二湖,而後便是青山。
這樣一個門派被人滅了一整座峰,理所當然地引起了整個修真界的嘩然。
青山送春峰一百七十九人,除了當時不在山上的首徒紀文韜之外,盡皆死於峰上。
雪發劍修的眼簾半闔,緩緩道:“血洗送春峰的凶手,正是紀文韜的道侶,孟滄如。”
程伏的指尖驟然一顫。
其上似乎還殘存著那張綢質平安符的溫度。
一針一線,親手給自己腹中胎兒縫製平安符的母親,是血洗自己道侶師門的滅門凶手。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問道:“為什麽?”
燕離搖搖頭:“孟滄如在與紀文韜合籍十年後,誕下一女。”
“生育後,孟滄如修為暴退,逐漸變得憤世嫉俗,對‘道侶’‘嬰孩’等字眼尤其敏感,極其厭惡從前她與紀文韜流傳民間的愛侶佳話。”
“她將自己的骨血遺棄,紀文韜因此與她產生爭執。而後紀文韜獨自出山尋找自己尚在繈褓中的嬰孩,無果。”
“紀文韜出山不久後,孟滄如入魔,修為暴漲。她以紀文韜道侶的名義上了送春峰,血洗送春峰後自刎而亡。”
燕離清冷的嗓音淡淡然道:“後面的事情你便都知曉了。紀文韜辭去掌門之職閉關後山,百年後離開青山,從此修真界再無這位前掌門的音訊。”
當年風光無限的青山首徒繼承了掌門衣缽,萬眾矚目。
然後迅速跌落神壇,遭到各種口誅筆伐,離開修真界,隱於市集間。
一時間,客房陷入了一片古怪的沉寂當中。
傳聞可以將事件的大致輪廓勾勒出來,但其粗略程度,遠遠不足以交代她的身世。
面面相覷了一陣,程伏先出聲打破了沉寂:“師父,我明日再去一趟藥坊。”
這段傳聞當中的孟滄如,留白太多。
裡頭沒有任何關於她入魔原因的解釋,也沒人知道她給自己的孩子打下了血契。
這些種種,隻用一句輕飄飄的“入魔”揭過,顯然不合適,其間必然有不為人知的隱情。
既然紀文韜在風錦城,程伏自然要聽聽他口中的孟滄如。
燕離聞言點點頭,目光流向程伏腰間掛著的殊途劍。
程伏有些莫名地順著她的視線低頭看去。
殊途安安靜靜地倚在鞘中,其上隱隱流轉著暗黃光暈,一如尋常。
她心下正納罕,便聽燕離開口道:“孟滄如是鮫族中萬年難遇的天才,也是第一個使劍的法修。”
“在她之前,從沒有法修想過習劍。”
“五靈域中沒有專為法修鑄造的劍,紀文韜便花了半數家產,求得鑄仙教他五分功夫後,自己親手鑄了兩把法修劍。”
“——其中一把,就是你手上的殊途。”
作者有話要說:小伏父母在前文其實偷偷出境了兩次,一次是劍尊給程伏殊
途的時候,一次是茶館說書提到的青山首徒和滄如仙子
第67章 舊憶
程伏低頭看腰間這把劍。
世上竟有這樣巧的事情,父親鑄給母親的佩劍,經過多重輾轉,成為了自己的本命劍。
殊途觸手溫潤,沉而靜,質感令人聯想到巷尾間的青衣大夫。
思潮翻湧的並不止是程伏一人。
燕離眼神一瞬不動地瞧著少女腰間那把不起眼的佩劍,忽地開口道:“小伏,我這些時日聽了不少道侶合籍後的事。”
“關於兩個修者結為道侶的緣由,我大抵有了些理解。”
黑瞳晦暗不明:“十八九歲的年紀,大抵都是凡人春心萌動的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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