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文韜聲音有些發滯:“抱歉。…姑娘,你叫什麽名字?”
程伏道:“程伏。前程的程,潛伏的伏。”
話音落下,少女眼簾微垂,沉默了片刻。
她不是身體原主,並不能體會到至親重逢的喜悅。
可這個事實對於面前的青年未免有些太殘忍。
紀文韜望著程伏,語調輕緩,帶了些小心翼翼:“阿伏,這些年來,你過得怎樣?”
程伏便依著腦中原身有的記憶一一道來。東海、鮫仙、洛神島,一樁樁一件件,青年都眉眼低垂,專注地聽著。
到最後,紀文韜沒再多說什麽,沉默地替程伏驅除了殘余毒素後,將一塊有些泛黃的長方形的絲綢條交給她。
“這是你母親在你出生前親手為你縫製的平安符,裡面含了她的一縷元神,遇險可以捏碎,她會為你擋下一難。”
“至於這血契……”青年眉間浮上慟色,“我也不知她是何時為你下的這道契。”
握著這片單薄的平安符走回客棧時,程伏若有所思。
紀文韜並不是什麽無名之輩,這個名字在修真界當中算是有頭有臉。
曾是青山門下首徒,後來繼承師父衣缽成為青山掌門,卻在一件事後辭去掌門之職,退至後山閉關隱居。
再然後他離開青山,從此了無音訊。
傳言說他是下山隱姓埋名後做了散修,但流言紛擾眾說紛紜,總之是沒有人再得知這位青山前掌門的具體下落。
而那件讓他辭去掌門之職的事,曾在修真界中掀起了巨大的波瀾。
關於紀文韜的事情,程伏並不是第一次聽說。
在止妄學府的導師心魔境當中,那個她曾被林華圍堵的茶館裡,說書人在台上所說的,正是關於青山首徒與滄如仙子的故事。
心魔境的時間線是百年之前。
百年之前,青山首徒紀文韜與孟滄如是整個修真界當中名氣最大的神仙眷侶。
五靈域中的每個茶館,高低都要說兩嘴這二人的風月軼聞。
如今一人隕落,一人隱姓埋名為凡人診治病痛。
程伏將平安符收回儲物囊中,心中漫起了不真切的恍惚。
她下山為的就是為了尋覓血親,要一個自己身世的交代,不想這般湊巧,在風錦城中看個病就遇上了自己的生身父親。
身上的花月引毒性經由紀文韜的診治後,滌蕩一淨。
程伏現在通體舒暢,燥熱全無,連帶著神智都清明了幾分。
她五感本就比旁人更加敏銳,此刻身體狀態恢復,便察覺出有些不對來。
五感不會作假,她此刻如芒在背。
程伏面色如常,只是腳下步伐行得更快了些。
有一道毫不掩飾的目光在背後不錯眼地盯著她。
這一方小小的風錦城地處五稻大陸邊緣,程伏這具身體不過十八年骨齡,所去過的靈域只有三個——洛神島,凜冬雪原,以及此刻所在的五稻大陸。
不計入心魔境場景的話,她還是第一次來五稻大陸。
在這片靈域上,她不認識任何本地修士,和所有人都無冤無仇。
結合一下風錦城的邊緣位置,程伏心中已經有了判斷。
少女身影沒入客棧大門的一瞬間,一道黑影閃過,而後靜靜地立在了客棧的後兩間鋪子前。
黑衣人整個身子都被裹得嚴嚴實實,露出的一對鳳眼沉沉望著客棧大門。
人來人往的喧囂將一道吱呀聲蓋得微不可察。
客棧二層,一扇鏤花窗戶不知何時被人支開,琥珀色的淡眸目光深深,視線停留的所在,赫然是店鋪口那個黑衣人的面巾。
正午的日光燦燦地灑進客房內。
冰雪一樣皚皚的發在日暉下流動著清而亮的淡淡金光,光瑩瑩的。
雪發劍修眉眼淡然,修長的手執著玉箸,正在給一隻淺口碗布菜。
程伏推門而入,就見到燕離垂著眼睫,認認真真夾菜的模樣。
她心尖無端顫動起來。
面前的人依舊是享譽五域的劍尊,但似乎又有了某些細微的不同。
程伏立在原地怔怔地看了半晌,燕離終於抬起頭來,淡聲道:“不吃飯嗎?”
她如夢初醒地坐到桌前,捏著箸,眼神依然凝在燕離臉上,好像要找出什麽異常的端倪來。
“為何一直看我?”
燕離清清冷冷的聲音響起,程伏愣了一下,如實回道:“徒、徒兒總覺得師父今日有些不同。”
箸端觸碗之聲清脆悅耳,白玉箸挾了一筷蜜汁燒肉到她碗裡。
燕離看她一眼,自顧自用給程伏布菜的箸嘗了一口桌上的菜,才道:“有什麽不同?”
程伏眨巴眨巴眼。
師尊一連發了三個問,讓她略有點兒緊張啊。
她夾起那塊淌著濃稠蜜汁的肉,張嘴吃了。
甜香在唇舌間彌漫,少女嚼著肉,含糊不清道:“獅虎,食不言寢不語,等窩吃完再告訴擬。”
燕離:“……”
燕離眼裡有些無奈,又給程伏挾了幾筷子菜,而後才用起了自己的飯。
程伏搪塞完燕離的那句問話,自己一邊吃一邊陷入了沉思。
她其實也沒有想太明白,面前的師尊究竟不同在哪裡。
明明模樣沒有區別,還是雪發黑眸、眉眼清冷,但又總覺得有些說不出來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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