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依還等著她多說幾句,洛元秋一下樹就開始教她練劍,她也就沒功夫分心亂想了。
洛元秋向來是嚴以律己寬以待人,並非嚴師之流,教何依也不過是初入門時的那幾招。但她卻不明白,她自覺習以為常能輕易做到之事,對旁人來說已是十分艱難。不過一個下午,何依就手腳打顫,偏偏她不願在外人面前丟臉,任洛元秋問了幾遍,也強忍著不肯去休息。
到了傍晚,何依連劍都提不起來了,癱坐在地,紅著臉道:“……我明日還會再來的。”
洛元秋朝她點點頭,道:“好好去歇息吧,明天我還在這裡等你。”剛說完話便撿起何依身邊的劍瀟灑拋過牆去,只聽撲通一聲,那劍又落進了湖裡。
何依呆呆地看著她,似乎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洛元秋好心朝她解釋:“記得明天早上起來以後去把劍重新撿回來,不然下午就沒劍練了。”
她自覺已經盡到了為人師的職責,便揮揮手讓何依回去了。
景瀾在一旁歎為觀止,見少女離去時委屈的眼眶都紅了,步伐也較來時沉重,便轉頭看向洛元秋。洛元秋依然未曾覺察,甚至又躺回了樹下,及至她枕在自己雙腿上,景瀾心中不禁起浮起一個疑問——
當初她是怎麽讓之人一直看著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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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時間過的飛快,到黃葉飄落之時,不知不覺悄然入東。待第一場雪降下時,麗陽便陷進了一片霧蒙蒙的灰白之中。
果然如景瀾所言,何依沒有修行的天賦。洛元秋教了她半年,也只是教防身的劍術,至於其他的,想教也教不成。
這日何依離去後,洛元秋問:“算算時間使團也該到出發的日子了吧,你這書怎麽還沒看完?”
景瀾把夾在書頁間的落葉扔開,隨意道:“書是看不完的。”
洛元秋過去戳了戳她的臉,盤腿坐下道:“看,又下起雪來了。”
景瀾發間落了幾點雪花,她毫不在意,抬頭看著天空飄落的雪道:“過去幾年裡,我很討厭下雪的日子。”
洛元秋道:“因為下雪的時候太冷了?”
“不,”景瀾沉默片刻後道,“每當看到雪,我總會想起從前和你在寒山上的事。”
洛元秋登時回想起來了。
下雪之後,白晝便一日短過一日。師妹師弟們要趕在冬至前下山,自然不會呆在山上過年。每年的這個時候,山上除了師父,就只剩下自己與景瀾了。
洛元秋笑道:“我倒是挺喜歡冬天的,每次一入冬,下過雪後,你的心情好像就會變好些。”
景瀾輕輕握住她的手,回憶少年時的情愫,大半都難逃嫉與妒。她對同門們半點好感都沒有,只因他們總能輕易讓師姐分心。低聲道:“那是因為你太笨。”
洛元秋不甚在意,撞了撞她的肩道:“我請教一下,你這天下第一聰明人,為什麽要找個笨人做道侶呢?”
景瀾半晌方道:“因為我也很笨。”
師姐在時,兩人整日相對,她雖察覺心中情感的變化,卻從不肯承認它。直到許多年以後,她聽聞師姐離世的消息,在山門下站了一夜,忽然明白了一切。
但除卻記憶,她與她之前什麽也沒有留下。
從此以後,每個冬天,她所擁有的不過是那一疊泛黃的火符,在冬夜裡短暫燃燒過後,只剩一地灰燼。
回憶往事,景瀾不免生出些許悵然。她轉過頭想和洛元秋說兩句話,迎面忽然飛來一個冰涼東西,正中她的臉頰。
“……”
洛元秋在不遠處飛快收攏散雪,捏了好幾個雪球,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笑道:“你想說的是不是這個?從前在山上時我們玩雪你總說不來,我早就看出來了,你心底其實是很想來和我們一起玩的,是不是?”
景瀾心中那點感傷瞬間被擊散了,當即從地上抓起一把雪朝她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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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關一過,國師便命人來通知景瀾,使團正在準備,約半月之後出發。
在離開麗陽前,洛元秋問景瀾:“你不是在這兒呆了很久嗎,有沒有什麽朋友要告別的?”
“沒有,人都認不全。”景瀾道,“你呢?”
洛元秋道:“我也沒有。”
第二日她把這件事告訴了何依,讓她回去告訴首領,可以準備啟程了。何依十分驚喜,道:“我還以為我們要留下不走了!”
洛元秋問:“你想留下?”
何依立刻搖頭:“不想,這裡的夏天太熱了,大家都不怎麽喜歡。”
何依滿心歡喜回去把消息告訴了大家,過了一日之後,竟垂頭喪氣回來找洛元秋。
洛元秋聞言有些意外:“什麽,有人不想離開?”
何依眼中含淚,氣憤地將事情合盤托出。
原來這半年間,有部分人已經適應了麗陽的生活,不願再在過上驚心動魄的逃亡日子,想要留在此處。也有人與在此處的鄖人鄭人結識,同為異族國亡家破,為陳人所排斥,自然惺惺相惜,或結為婚盟或結為兄弟,當然不肯再離開了。
洛元秋倒不覺得有什麽,道:“隨他們去吧,人各有志嘛。”
何依不解道:“你難道不生氣嗎?明明是你千辛萬苦才將我們帶了出來,現在你還要繼續送我們回去,他們怎麽能……”
洛元秋道:“看到那棵樹了嗎,當初種下它的人,一定也沒想過要讓它何時開花何時落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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