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之中,母親的影子被燭光拉得很長,身影卻單薄無比,像一抹極淡的月光。她望著自己的時候眼中總帶著幾分不明的悲意,夜以繼日地翻閱古籍,像是在尋找著什麽。
先帝三女雲和公主,她的母親,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物?
若說她淡泊,但最後持令攜陳家余部入長安,以雷霆手段打壓支持皇孫繼位的一乾臣子,最後將寧王扶上帝位。這舉動幾乎不像一個女人能做出來的,但她偏偏就這麽做了。既然如此強勢,那為何她在靖海候府數年,被滿府人怠慢冷落,甚至被一小小姬妾踩在臉上,卻隱忍不發,一退再退呢?
在皇帝以及一乾親近大臣的口中,雲和公主實屬一位極有魄力手段的女子,與景瀾所知所見的相去甚遠,以至於她有種極為古怪的感覺。母親在侯府時的忍讓,似乎另有一番目的,只是她那時年幼,她自然不會對自己說。
想到這裡,景瀾收斂心神,眼下尚有要緊的事需做,還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她問:“舅父,那老道如今人在何處?”
皇帝譏諷般笑了笑,答道:“他呀,自然是去修他的無為之道了,想在這宮中尋一個清淨的地方還是有的,朕就讓這位仙師好好的去修煉了。”
景瀾明了,點頭道:“既然如此,就請他在宮中好好修煉便是。如今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只需等待上元節的到來即可。”
皇帝頷首,眼光銳利如刃,突然問道:“之前所說的那位刺金師你尋找沒有?”
景瀾果斷地搖了搖頭道:“不曾,謠傳她在京中,其實不然。”
皇帝凝神想了一會,道:“罷了,不在就不在,如此也好。”他的聲音低不可聞,神情也有幾分說不出的古怪,道:“就讓那……留著也好。”
景瀾強壓下起伏的心緒,垂眸道:“有無此人,都可按照計劃行事,請陛下放心。”
聽她突然改了稱呼,皇帝突然笑了起來,說道:“你別說,這當昏君的滋味還不錯。日日修煉道法,尋訪長生,禱祝以求得仙緣!若是再來上那麽一群阿諛奉承之輩,天天聽他們歌功頌德,也能自得其樂。嘿!不必上朝,不必議事,再無諫官動不動直諫跪在殿外磕頭……如此一想,果然還是做個無道昏君來的方便,想上朝就上朝,想大興土木建宮殿也無人阻攔,更別提出宮打獵,禦駕巡遊……”
景瀾輕咳了幾聲道:“陛下。”
皇帝正說在興頭上,冷不防被她打斷,不滿道:“怎麽,連過過嘴癮都不行了?”
景瀾重重咳嗽,不斷向皇帝使眼色,皇帝莫名其妙道:“又怎麽了,你咳什麽?”
皇帝轉過頭去一看,他身後站著一位頭戴寶簪、身著鳳袍的宮裝麗人。她生的美則美矣,卻因不怎麽笑,所以顯得有些冷淡:“陛下適才說什麽,想當昏君?”
皇帝登時口風一轉,道:“朕豈敢將有負祖宗所望,不顧社稷江山做個昏君?子喻你定是聽差了,方才朕說的分明是,要當個賢明之君,名留青史呀!”
景瀾行禮道:“見過皇”
皇后一把扶起她,道:“之前說什麽來著,不必弄那些虛禮,叫舅母。”
景瀾隻得道:“舅母。”
皇后笑了笑,道:“很好,改明你若得空,來宮中尋我,前些日子我爹從西北弄了幾匹好馬,你挑一匹帶回去騎。”
景瀾遲疑了會,委婉道:“上回舅母所贈的那匹黑馬已會認路,有這匹便已足夠了。”
皇后出身武將世家,樣貌雖生的柔弱了些,卻是個上馬能開弓搭箭,騎射武藝無不精通的將門女子,更使得一手好棍法,尋常習武之人遠不是對手。
而這個尋常習武之人,通常所指的便是皇帝。
她瞥了皇帝一眼,皇帝登時一個激靈,道:“對,騎馬好,是要多騎馬!”
皇后柔柔一笑,道:“你且到一邊去,等會回宮再與你算帳,我要與外甥女說會話。”
皇帝摸了摸鼻子,灰溜溜地站到一旁,看見藏在朱紅廊柱後的章公公時瞪了他一眼,責怪他皇后來了為何不及時通稟。
章公公一臉無辜,皇后並未帶宮女,是一人獨來的,他哪裡會發現。
那頭皇后與景瀾並肩站在簷下看雪,悠悠道:“你請婚之事,我已經聽陛下說起過了。他不願答應,便將此事推給了我,說什麽皇后有協理宮務之權,好讓我來與你說。”
景瀾有些意外,皇后笑道:“依他的意思,自然是不許了。”
說著扭頭看了一眼皇帝,以眼神示意他再走的遠些,莫要偷聽。又回頭與景瀾道:“但依我的意思,這是你的私事,他許不許又如何?你自己喜歡便是,關他什麽事!”
景瀾莞爾,皇后說話向來直率,道:“便是做了皇帝還不能順心而為隨性行事,既是如此,何不讓旁人順從心意,做想做的事?”她果決一抬手,掌風凌厲劈下,氣勁使得雪花驚飛散開,“不用理會他,隨你心意去做吧,想娶誰想嫁誰都行,莫要讓自己後悔才是。”
景瀾一時失笑,俯身向皇后行禮,皇后說道:“可要人來主婚?”
景瀾抿唇道:“還未有……那麽快。”
皇后笑道:“哈,我明白了,定是人家還未答應你,對不對?”
景瀾下意識去看在一旁佯裝無事實則不斷想來偷聽她們說話的皇帝,再看向笑眯眯的皇后,頓時生出一種荒謬之感,勉強道:“應該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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