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漱口完,動作一頓,側耳聽了聽。池生眉眼青澀,有幾分好奇。樓下那個女人一搬來就成了整棟的話題,每每議論她時或隱秘或鄙夷的表情,與她們言辭間透露出的淫靡秘聞,不知不覺地在池生心中留下連她自己都沒察覺的漣漪。
少年心性隨意,聽了會兒,就事不關己地擰開水龍頭,接了捧水,拍到臉上。
熒幕上隨鏡頭移動打出演職人員姓名。
寧稚起先沒注意,直到看到編劇後面跟著的那個名字。
梅蘭。
寧稚這才想起,她用的劇本上面沒有標編劇的名字,她第一次拍戲,沒太留意細節,直到現在才知道,原來編劇也是梅導啊。
真厲害。她暗自想,正要專注電影畫面,便看到了出品人姓名,又是一愣。
出品人只有一個,仍舊是梅蘭,沒有聯合出品人,也沒有影視公司參與出資。
梅蘭是唯一投資人。
拍攝時的一些細節,還有池生與阮茵夢房間裡的那些逼真得仿佛當真存在過的布置,飛快地在寧稚腦海中閃過。
她感覺迷霧撥開了點,卻來不及深想,便被眼前的劇情奪走了注意力。
扮演那個角色,參與進故事裡,和此時坐在熒幕前觀看的感受是不同的。參與其中時寧稚完全入戲,眼睛看到的是池生看到的東西,而成為觀眾後,她看到了阮茵夢的掙扎。
媚眼如絲的阮茵夢,鄰居口中那個不堪的阮茵夢,聽池生念詩的阮茵夢,為池生拚命守住清白的阮茵夢,逼迫池生離開的阮茵夢,終於在池生懷裡失聲痛哭的阮茵夢。
她的命運沒有一刻是平坦的,她看池生的目光裡是不忍是虔誠是深愛。
池生是她沒有一絲亮色的生命中唯一的光。
可是她知道黑暗的滋味,怎麽能讓池生被她連累著陷落。
寧稚聽到後排有啜泣的聲音,察覺沈宜之往她手裡塞了張紙巾,她才發現自己也滿臉是淚。
畫面在池生在人流裡尋找阮茵夢的那一幕黑了下去。
眾人以為這就是結尾了,終於能把不知屏息了多久這口氣吐出來,熒幕卻再次亮起,還沒有結束。
是阮茵夢離開後,池生的生活,時光流逝得很快,池生漸漸長大,眉眼逐漸成熟,模樣也有了細微的變化。她時常回到她們租住的那間小房子裡,想著有一天,她或許會回來看看。
可她始終沒再出現。
她在不停地失去,她無法再碰畫筆,奶奶也離開了,她在許多個夜晚輾轉,在生病時含著一個名字,卻不敢喚出來。
她到了她們相遇時阮茵夢的年紀,尚且年輕,眼角卻有了皺紋,她看到校門裡出來的少年們,他們朝氣勃勃的樣子讓她看得失了神。
她始終是那個十八歲那年,在生日蛋糕前許願將阮茵夢納入生命的池生。
她這一生都離不開她。
放映廳的燈亮起,許久無人說話,數秒後,不知是誰帶頭,掌聲雷動。
這部電影,成功了。
寧稚卻遲緩地感受不到多少欣喜,她拍攝時出不來戲,此時只是一個觀眾,也深陷其中。
沈宜之沉默地在她身旁。
寧稚有挺多話想說的,有很多感想,最後都匯聚成一個問題:“她到哪裡去了?”
她們為什麽不能重逢?
沈宜之露出放映前相似的神色,有些遲疑地看著她,寧稚是很敏感的人,她幾乎是瞬間,就察覺了沈宜之遲疑之下的擔憂與探究。
“怎麽了?”她問。
沒等沈宜之回答,許多人過來跟她們打招呼。一些來捧場的年輕演員抓住這個機會來跟沈宜之搭話,也有一些前輩誇獎寧稚未來可期。
她們很快被各式各樣的人分隔開。
寧稚條件反射地進入社交狀態,嫻熟地應對,她一邊跟人交談,一邊走神,想電影裡的很多細節,很多深愛的證明,想為什麽就容不下她們,心情越發地沉重。
拍攝的最後階段,她深陷阮茵夢離開後的孤獨與無望,時時刻刻都在思量她去了哪裡,她過得好不好。
此刻這種熟悉的孤獨感卷土重來,她面上對向她說恭喜的人得體微笑,心卻像在沼澤裡越陷越深。
然後,她又不免疑惑,沈宜之怎麽了。她念及此,下意識地轉頭看她。
她們隔著幾個人的距離,並不遠,沈宜之的側臉柔和,似是在與人談笑,姿態是她一貫的舒緩從容。
寧稚的心忽然安定了許多,她想到她在電影裡說的最後一句台詞。
“我這一生都離不開你。”
她將這句話在心裡悄悄地又說了一遍,眼睛望著沈宜之。
映後見面會很快就開始。
主創全部被請上台。
媒體提問果然都不刁鑽,大部分是關於創作理念、角色感悟。
面向寧稚的提問最多,她本身自帶流量,向來是焦點,這回作為電影界的新人交出這樣一份令人驚喜的答卷,眾人都預料到接下來的她包攬各大電影節最佳新人獎的盛況。
到了後半段,寧稚被那麽多人一句接一句地誇,誇得她把對池生和阮茵夢的惋惜傷懷都挪到了一邊,比其他人都晚一步地體會到自己參演的電影大獲成功的快樂。
接下來也就是票房好壞了,但這類文藝片的評價,本就不必過於參考票房成績。過了前半段與電影創作相關的內容後,現場氛圍在主持人的帶動下逐漸輕松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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