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也是在三聲工作室前面的長凳,她和蘇唱嘻嘻哈哈地說網上的粉絲,紀鳴橙坐在一邊,百無聊賴地看著牆上關於發音技巧的科普。
彭姠之好像是聽見了旁邊的姑娘小聲地叫她:“彭彭。”
但那時她急著把自己要跟蘇唱講的趣事說完,忽略了。
然後那個姑娘或許覺得這個稱呼親密了一點,支支眼鏡,又說:“彭姠之……”
她當時應該是問了一句話,但彭姠之此刻絞盡腦汁地想,怎麽也想不起來。
好想問紀鳴橙,好想馬上問紀鳴橙,好想現在就在燈光大亮中,問一遍紀鳴橙。
你當初跟我說什麽了?還有沒有,被我忘掉的,落在時光的間隙中,沒有得到回答的話。
彭姠之忽然熱淚盈眶。
她將嘴唇克制地封閉住,等台上一出戲配完,三個年輕演員謝幕,她看著她們拉在一起的手,感慨萬千。
點評從徐望綿開始,她溫柔地問中間那個女孩子:“圈圈,我一直有話想要問你,從在這個舞台見到你的第一秒就聊,正好你今天表演的這個主題,讓我想要聽聽你的想法。”
“徐老師您說。”圈圈點頭。
“其實幾年前我們在有北城合作過,後來聽說你回去考研了,現在怎麽又來這個節目了呢?”
圈圈一聽這個話,鼻子就酸了,她拿著話筒說:“那時候我有點灰心,覺得收入不穩定,幕後工作也沒有什麽前途,配了幾年了還是連個主役都沒有,我就回去讀書了。”
“所以你現在再來參加,是想清楚了嗎?”
“嗯,我還是喜歡。”圈圈抹著眼淚說。
彭姠之看著她,嘴角微微下撇,不動聲色地把喉頭的酸澀往下咽。
“還有,我一直都很喜歡彭導,這次以自由人身份來參賽,很想被彭導導一下。”圈圈有點不好意思地擦著臉,肩膀往彭姠之處伸了伸。
彭姠之這次沒有像以往那樣開玩笑,說:“哇,你這麽有眼光的嗎?”
而是若有所思地拿起話筒,對著忐忑的選手說:“我也跟你一樣過。”
觀眾席隱隱騷動,連主持人也一怔。
彭姠之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我其實,很長一段時間,過著很不健康的生活,所以幾個月前,我耳朵出問題了。”
“我聽不到錄音過程中的瑕疵。”
她坐在舞台和觀眾席的交界處,坐在冷凝的追光裡,用最精致的妝容和最漂亮的嗓子,向所有人講述她的弱點。
“直到現在也是。”
“那時候我自怨自艾,一蹶不振,我不想再錄音,甚至連配音的電視都不想看,我當時以為,我要退出這個圈子了,也許那些不支持我的聲音說的是對的,這真的是一條不適合我的路。我知道你最怕什麽,我知道我們最怕什麽,怕每天睡覺之前不能控制地回憶之前的經歷,然後拎出一些拐點來,跟自己說,如果當初不這樣就好了。”
人最怕的,就是“義無反顧”四個字,有一天要寫成“悔不當初”。
“你知道我怎麽好的嗎?”她笑了,笑得安然又動人,鮮活又寧靜。
笑得不太該出現在彭姠之身上。
“因為那個人,可能很多人都知道。”
“我女朋友,紀鳴橙。”
全場嘩然,沒想到她就這樣在攝像機面前說出來了,幾位導師側目,連主持人也瞠目結舌,拿著手卡跟導演使眼色,看看要怎麽樣打圓場。
但彭姠之漫不經心地咬了咬後牙,像一個虛空的嚼口香糖的動作,在聚焦的目光中略帶痞氣地把嘴角一拎。
就要說,就要明目張膽地說,就要在現場直播裡說,就要驚濤駭浪地說,就要天崩地裂地說。
說一句她從來沒有告訴過紀鳴橙的話。
“我很愛她,她也是。”
“她把自己置身於一無所有的境地,然後告訴我,她需要我振作,我想都沒有想,立刻就振作了,”她目光盈盈地看著台上,背後的觀眾鴉雀無聲,“我那時候想,做不成最好的導演,做一般的導演也行,做不成導演,做配音演員也行,總之我要好起來。”
“我說這個,不是為了秀恩愛,當然,也有一點那個成分。”
觀眾都笑了,彭姠之挑眉,也聳聳肩膀,笑了。
“我想說的是,我可以因為愛一個人,不加思考地去做一件事,可我當時,不加思考地做配音這件事,也不過就是因為我愛這個行業。”
“我也可以因為覺得我跟她一無所有了,毫無顧忌地去做一件事,可我最初,毫無顧忌地進入這個行業地時候,也一無所有。”
後來得到的多了,瞻前顧後了,開始計較得失了。
她好看的眼裡激起氤氳,和台上的選手對視,選手抱著話筒咬著嘴唇,也淚眼瑩然。
“有時候得到的多了,走的路長了,不一定是好事,它會讓你茫然的,讓你覺得,失去了一點,或者沒有得到更多,就好像滿盤皆輸。但其實回頭看看,我們未必比一開始的時候狀況差,是不是?”
“是。”圈圈狠狠點頭。
“所以,如果真的熱愛的話,就多看看已經走過的路,想想走了多遠,而不是為什麽還沒有到,”彭姠之笑著說,“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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