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姠之有點遲疑,接起電話,往樓道裡走了走。
山雨欲來的語氣,一開口就是質問:“你不在家?”
徐女士從來就對她不耐煩,彭姠之也沒什麽好語氣:“啊。”
“在哪?”
“朋友家。”回得很含糊。
“回家來,我上你家住兩天。”
“?你幹嘛上我家住?”彭姠之皺眉。
“你奶奶,罵我不照顧你,我去你家照顧你。”
“不用,我自己住得挺好的。”彭姠之摳牆上的瓷磚。
“我在你家門口等,你今天要不回來,我上她家找你去。”
徐女士沒打算跟她繞彎子,下一句是:“她叫紀鳴橙是吧?江醫三院的。”
彭姠之愣住了。
第77章
離開紀鳴橙家,彭姠之才發現,江城的夏日其實是很難熬的。沒有那些花花草草做掩護,也沒有令人靈台清明的紀鳴橙做掩護,陽光的肆虐就很不留情面,它們把高樓大廈映射得歪歪曲曲,像新型的都市妖怪。
路上的行人像被按了加速鍵,有虛虛的影子,彭姠之“嗚”地一聲從街道中間飛馳而過,是夏天裡最濃墨重彩的風。
進入樓道,按下電梯,她從兜裡摸出一片口香糖,嚼著上樓。
徐女士穿著灰黑色的套裝連衣裙,站在門口等她。
從她回來,少說也半個多小時了,她沒說找個地兒坐了,就筆挺挺地站在門口,兩手交疊在腹部,拎著包,很高傲的樣子。
其實血緣真的是挺微妙又挺殘酷的東西,它會讓人無從選擇,強行將各種類型的人拉到一起,比如徐女士這樣的人,如果彭姠之在路上見到,或者在電視裡見到,不會跟她打任何交道,可她偏偏是她媽。
彭姠之走上去,伸手按指紋,對著門框喊了聲:“媽。”
徐女士連應都沒有,昂著頭走進去,連進了門,還是很高傲。
換上拖鞋,她就矮了一截,拿眼角瞟彭姠之,看她的裝束,緊身的短款T恤和超短褲,略一動作腹部就露出來,若隱若現的,很不規矩的樣子。
再看看她用一邊的牙嚼口香糖,更不規矩的樣子。
怎麽就養出了這麽個女兒呢,徐女士今天看她是特別不順眼,比往常都尤甚。
“你空手回來的?你東西呢?”徐女士看了一圈她的小窩,從餐桌灰塵的厚度來看,空了有一段時間了,所以她也沒打算坐,就站在中央,開始發難。
彭姠之往沙發上一坐:“你東西呢?”
不是說要來住幾天,照顧她嗎?
徐女士皺眉,和彭姠之如出一轍的鳳眼更有壓迫力:“這沙發這麽髒,你就坐下了?”
“我一會兒洗個澡。”彭姠之低頭玩手機。
徐女士極力克制情緒:“彭姠之,我來找你了,你就沒點話跟我說?”
彭姠之最討厭徐女士連名帶姓地叫她,從小就是,因為這通常意味著是威脅,或者警告,但她又突然又想,其實紀鳴橙也很喜歡叫她全名,但為什麽就這麽容易讓人接受呢?
她恍惚了一下,然後說:“哦,稀客。”
“你什麽態度!”徐女士厲聲道。
“我什麽態度,”彭姠之耐著性子把手機放一邊,身體前傾,胳膊撐在膝蓋上,抬眼看她,“你剛電話裡跟我什麽態度?‘江醫三院是吧’?你想幹嘛?”
她真的一路忍著,才能跟紀鳴橙很溫和地說回去跟媽媽吃個飯,一路忍著騎車,一路忍著坐到了這個沙發上。
怎麽,要去她醫院鬧啊?拿這個威脅她啊?
徐女士氣得手直抖,也不管沙發髒不髒了,坐到另一個單人沙發上:“我不能說嗎?我不能找嗎?我就是涵養太好了,才沒有直接找上門去!你跟她做了什麽,你自己心裡清楚!”
“同性戀”三個字她說不出口,但她的聲音已經在破音邊緣,被這個消息切得支離破碎的。
彭姠之再任性,再不聽話,她也從沒想過她會去搞同性戀,還要昭告天下,讓所有人都知道。
根本就是不知廉恥,嘩眾取寵。她氣急敗壞地想。
彭姠之反問:“我幹什麽了?我談個戀愛幹什麽了?我殺人放火了,還是無惡不作了?我幹什麽了?”
“你變態!”徐女士鼻翼擴張,眼睛也紅了,咬牙切齒罵她。
彭姠之定定地看著她,後槽牙一緊,然後點點頭,笑了。
徐女士最恨她這個吊兒郎當,萬物不過心的樣子,她一旦露出這樣的神態,作為母親很清楚地就知道,她在嘲諷。
彭姠之抱起胳膊,頭轉到一邊,吸了吸鼻子,沒說話。
她變態。這個詞她想過在網上聽到,在直播間聽到,在論壇聽到,但沒想過,是她媽,當著她的面說的。
屋子瞬間安靜下來,徐女士看著她的樣子,眼神挪了挪,有點後悔剛才脫口而出的話,然後她探出身子,拿過彭姠之的手機,擺到她面前的茶幾上,語氣稍微軟了點:“跟她打個電話,把東西拿回來,斷了,走正道,聽話。”
走正道?彭姠之木木地轉過頭,盯著手機,看兩眼,然後再看了看她媽媽,動動嘴唇,終於說:“你怎麽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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