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她嘴唇辣辣地走到店門前,嘩啦啦拉開卷簾門,為老舊的小店迎來新鮮的一天。
沒有了紀晴晴的烤串攤兒,阿芸雜貨鋪繼續和對面的超市大眼瞪小眼。
依然遵守冬天六點開燈,夏天七點開燈的原則,不虧一秒。
彭芸是一個很有原則的人,去年的那個夏天,也不過是因為有了紀晴晴,她才肯把電燈多開幾個小時,她甚至肯把電燈遷到街邊,晃晃悠悠地照著她們倆簡陋的“大排檔”。
以前她很怕冷,冬天總是縮在櫃台後面,但她現在不了,她搬著凳子坐在店前,手縮在袖子裡,跟過路的熟人打招呼,然後等到五點五十,小販們從門前叮叮當當地流竄。
她又想,也許並不是因為紀晴晴忙,而是因為,她也看不到希望了。
大概是在一次次被冷落中,相信了彭芸所說的,自己沒有那麽喜歡她。
彭芸也快信了,直到有一回,她接到一個電話,李老三家要辦酒,讓她送兩件啤酒過去,她掛了電話在帳本上記一筆,頭也不回地揚聲喊:“摩的,李老三家,兩箱啤酒,五塊錢,送不送?”
摩的很快進來搬酒,背對著他的老板娘一聲不吭。
吭哧吭哧的動作聲中,彭芸抹著眼淚,靠在櫃台上哭。
哭得比在樓梯口那次還要傷心,哭得她差點背過氣去。
她再也遇不到紀晴晴這樣的人了,歪歪扭扭地蹬三輪,搬貨時不討價還價,頂起膝蓋吃力地抬著酒,她會一身酒氣地回來,戳戳自己的腮幫子,問彭芸,如果牙松了,能不能再加兩塊錢。
現在應該知道了吧,兩塊錢哪裡能換牙。
城裡的診所,肯定會告訴她。
她這會兒指定過得很好,有時候彭芸看都市劇,看到那種穿著襯衫的白領,會想如果紀晴晴穿的話,一定很好看。
那天她去買衣服,有條裙子看上去很高級,但是新春款,要八百塊,能燙四個頭。
往常彭芸當然舍不得買,但她突然就想,如果城裡工作的紀晴晴回來,她們哪天在街上碰到了,她希望自己穿得高級一點。
反正不要跟城裡人差太多。
一整個春天過去,那條裙子被束之高閣,彭芸沒有機會穿它。
2013年的日歷撕格外快,彭芸依稀覺得空氣裡還有去年的煤炭味兒呢,夏天就哐當一下來了。
小區門口開了一家烤肉店,是韓式的自助烤肉,很便宜,才三十塊錢一個人,生意特別火爆。
彭芸看著它,就在想,要是自己把小賣部改成燒烤店,是不是生意也能挺不錯。
或者,如果把小賣部和房子都賣了,跟誰學學手藝,去城裡的哪個小區後門擺個攤,好像也能活下去。
跟誰學手藝呢?她也不知道,亂想。
她吃過的燒烤裡,最好吃的就是紀晴晴烤的了,連她的煙火味都跟別家不一樣,也不知道哪買的炭,或者說,也不知道,是不是炭的火光照到她清麗的臉上,才有了不一樣的味道。
2013年7月,凌晨三點過,彭芸睡不著,刷朋友圈。
竟然看到很久沒有更新的綠色系頭像,分享了一個鏈接。
她翻了個身,趴在床上,把台燈打開,仔仔細細地看那條狀態。
紀晴晴:無意中知道還有廣播劇這種東西,很新鮮,又因為這兩位主役的姓氏而選擇了這部廣播劇,沒想到,聽了之後很驚喜。
下方是跳轉頁面。
彭芸點進去,彈出廣播劇的劇集頁面,右側標注“百合”二字。
這部劇叫做《念念不忘》,主役的名字十分顯眼,她們叫做,彭姠之和紀鳴橙。
彭,紀……彭芸的心裡咯噔一跳。
她點開播放鍵,清麗柔美得似天外飛仙的聲音從手機裡傳出來。
是兩個女孩兒的故事,一個飛揚明媚,一個含蓄從容,她們在一次旅遊中相識,同在客棧住了半個月,隨後分道揚鑣,兩個人都以為這只是夏天饋贈的一場美夢,曾經努力忘掉對方,想要回到正軌,但她們不甘心,總是不甘心。
分離的時間越久,她們越能感受到對方在自己生命中的重量。
最後兜兜轉轉,再次相遇,有情人終成眷屬。
彭芸躺在小鎮的夜晚,聽枕邊兩個女孩說著隱秘的情話,她們唇齒相依,傾訴衷腸,甚至還在簡樸的床鋪上,互相交換被身體溫暖過的氣息。屬於夏天的,汗流浹背的氣息。
彭芸想起了她和紀晴晴,她們也曾含著彼此的話語,把呢喃換成一個個纏綿悱惻的親吻。
手機裡,彭姠之喘息著說:“抓住我。”
像抓住夏天的風,像抓住轉瞬即逝的煙火,像抓住天亮就散的露水,抓住命運偶然大方一次的贈予,也抓住生活裡為數不多的網開一面。
流言蜚語能有多久?夠不夠她們的想念那麽久?夠不夠,她們的愛情那麽久?
城市生活又有多難?有沒有忘記一個人那麽難?有沒有,忘記紀晴晴那麽難?
不長的一期廣播劇,彭芸近五點才聽完。片尾曲還在緩緩播放,她返回微信,點開分享鏈接的頭像,發過去兩個字:“晴晴。”
一分鍾後,彭芸收到紀晴晴發來的一張照片,天蒙蒙亮,車窗外是沉睡的山野。
第二張照片是一張車票,洛城至勤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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