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杯中物一飲而盡,轉身下樓。
看她急色匆匆的背影,宋子真摸著下巴自言自語:“家事?小亂子?”
他眸子轉動:“別是他的小心肝受委屈了罷?”
鄭無羈百無聊賴在桌面旋轉他的小酒杯,漫不經心:“難說。”
馬車一路疾馳回到裴府,門子躬身將她迎進來。
裴宣走路帶風:“少夫人可安好?”
號鍾道:“少夫人無恙,只是受了些驚嚇,現已睡下,白棠和繞梁守在身邊。”
得知崔緹無礙,她皺著的眉慢慢舒展,心底憋著一團火:“人呢?”
“叛主的小紅現被關在後院柴房,夫人說了不插手此事,那吃裡扒外的奴才是發賣還是送官,少夫人說了算。”
她欲借此事助崔緹在相府眾人面前立威。
裴宣薄唇輕抿,春風般的溫煦早在來時路上散得一乾二淨。
風雨將至。
後院,柴房的門打開,明媚的光線照進去,照亮小紅惶然蒼白的臉。
見到裴宣人,她嘴唇顫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郎君饒命!”
“饒命?”
裴宣居高臨下地打量她。
摸著良心講,相府內外院的下人加起來幾百口,她不可能每個都記得清清楚楚,但眼前這位,她還真知道。
小紅全名喚作雲紅,是三年前自己看著可憐買進府的孤女,進府後一直在外院做澆花除草的差事,遲遲沒機會進入內院伺候。
她偶爾在府裡見她兩三回面,實在看不出長著如此一張天真面孔的人,皮肉下藏著一顆可怖的心。
若無小狼暗中相護,誰曉得這惡奴會做些什麽?!
一股後怕竄上來,裴宣神色冰冷:“把人帶出來。”
“是!”
孔武有力的家丁扯著小紅胳膊往外走,她蔫頭耷腦地放棄一切抵抗,只是眼睛切切地望著裴宣,仿佛要將這人永遠刻在心板。
陽光刺眼,她抬起手作為遮擋,低頭提著衣裙緩緩跪下。
裴宣坐在梨花木椅,長腿交疊,繡了蟲鳥的衣擺放下去:“你還有什麽好說的?”
小紅注視她黑底紅邊的長靴,苦笑:“郎君如玉君子,年少有為,少夫人委實配不上您,瓦礫豈能與珠玉常伴?奴看不慣,所以想她死。”
這話姑且不說裴宣聽了作何感想,身側杵著的號鍾先不幹了:“少夫人與郎君是情投意合方結連理,你算什麽東西?也輪得到你看不慣?”
“我確實算不得什麽東西,沒有郎君搭救,我早在幾年前就化作地上的一灘爛泥,任人輕賤。”
她仰著頭:“可我好歹有一雙能視物的眼睛,她有什麽?一個瞎子,也敢染指裴家郎君?她配麽?”
“好你個白眼狼,原來早就生出不該有的妄想!”
“……”
她二人徑直吵起來。
裴宣安靜坐在那,隻覺得無比荒謬。
她自幼讀詩書,受聖人訓誨,知恥明禮,愛她的人很多,愛‘裴家嫡子’光鮮殼子的亦有之。
她忍不住想,若這小紅一早曉得她的女兒身,還會認為是崔緹高攀嗎?
一個欺瞞天下人的騙子,一個生來目不能視的盲女。
是崔緹高攀了裴宣?
剛好相反,是裴宣首先沒管好自己的心。
“你錯了。”
她倏地開口,喚作雲紅的婢子怯怯地揪著衣角。
“與西寧伯府的婚事是我求來的,崔緹這個人是我看中的,是我少年慕艾止不住一腔熱情地去喜歡她,得到她。你不該企圖傷害她,早知今日,我後悔帶你入府。”
“郎君!”
沒有什麽懲罰比這更殘忍的了。
雲紅身子顫抖,難以置信。
裴宣卻根本不給她試圖挽回的機會,起身離去。
無情地像一陣風。
“郎君!!”
“別喊了。”
號鍾不耐煩地拍拍袖子:“等少夫人來處置你罷。”
她揮揮手,左右家丁拖著她回到柴房。
柴房的門砰地一聲閉合,號鍾看了眼頭頂湛藍的天,心裡道了聲晦氣。
“小狼?”
“在!”
草木簌簌聲起,穿著一身黑衣的少女佩劍而出:“雲紅是受人唆使才決定對少夫人下手,郎君不要受人蒙蔽。”
裴宣眉眼不動,似乎對此早有準備:“她是受何人唆使?”
“西寧伯府三姑娘,崔黛。崔黛不滿長姐嫁入高門,想給少夫人一個苦頭吃,卻沒想雲紅膽子這麽大,敢下死手。”
竟還有西寧伯崔家的事?
良久的沉默,她低聲道:“知道了。”
黑衣少女朝她恭敬行禮,眨眼行蹤鬼魅地隱匿在長風中。
裴宣深呼一口氣,整斂衣領,滿腦子想著崔緹此前提到的‘夢境之死’。
推緹緹跌入荷花池的人,會是崔黛嗎?
若是,這無疑稱得上一條有用的線索,然而也實在算不得驚喜,有崔三那樣刁蠻無腦的小姨子,裴宣壓下濃濃的厭煩,一條腿邁入院門。
午後,白棠和繞梁一左一右守在少夫人身邊。
大床之上,崔緹陷入混沌長夢,額頭冷汗沁出:“不要——”
“少夫人?”
“緹緹!”
裴宣聞聲急慌慌跑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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