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兩側冒出了兩支整齊列隊的隊伍,齊聲呐喊,差點把盧簫嚇出心臟病。他們還拿著火紅火紅的橫幅,異常醒目。
盧簫呆在原地,有些尷尬地看看兩列的士兵,分別衝他們敬了一禮。因為左手還拿著咖啡,她敬禮敬得萬分僵硬。
看到援軍的頭號大英雄向他們主動敬禮,大家沸騰了。沒有握橫幅的士兵立刻鼓起掌來。
盧簫更尷尬了。
此生從未覺得這麽社恐過。
之後的環節也沒好到哪裡去。
恍惚間,她覺得自己成了電影明星。
莫名其妙被撲上一層粉,莫名其妙被打上亮瞎人眼的聚光燈,又莫名其妙坐到了記者和攝像機的正前方。
哢嚓,機器運轉和膠片轉動的聲音在靜謐的房間中響起。
“大家好,這裡是《世州評論報》,我是記者溫莎·卡妮。今天我們有幸邀請到了本次抗南援北的總指揮官,隸屬於中央陸軍作戰指揮部的盧簫上尉。”
鏡頭下,灰發灰瞳的上尉身著整潔明亮的紅色軍服,胸前掛滿了各類勳章。若不是她棱角發頓的鵝蛋臉與小鹿眼,旁人甚至會忘記她是個年輕女人。
“在槍林彈雨之中,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危險,稍有不慎便會喪命。請問每當這個時候,您害怕了嗎?”
“會害怕。其實我是一個很膽小的人,但在那個環境中,我會忘掉自己的膽小。”
“怎麽會呢,您太謙虛了。”記者突然瘋狂眨眼,好像在暗示什麽。“您一定有什麽偉大的特質吧?”
盧簫尷尬笑笑:“我就是普通人一個,沒什麽偉大的。”她確實想不起來自己特別卓群的優點。
顯然,女記者對這個回答非常為難。她思考了片刻,對旁邊的攝像機說:“先暫停一下。”
攝影師聽話地按了停止鍵。即便是撥公款,也不能浪費膠片,錯了就要及時停下。
盧簫不明白自己說錯了什麽,有些懵。
記者歎了口氣,親切又無奈地湊到她身邊:“您不能害怕,也必須要有偉大的特質。不然民眾會失望。”
盧簫愣住了。
在這裡發生的一切都讓她感到魔幻,一點也不真實;或許正因如此,自己也不能真實。
她很快明白了記者的意思。政府需要宣傳,甚至需要造神,大家都是被逼無奈,大家都是棋子。
“在槍林彈雨之中,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危險,稍有不慎便會喪命。請問每當這個時候,您害怕了嗎?”女記者重新問。
盧簫頓了頓,聽話地改了答案:“不怕。世州的榮耀便是一切,為國捐軀更是一種光榮。”
女記者暗暗松了口氣,微笑立刻就更加自然了。
“果然如此,盧上尉真不是一般人。您認為您與一般的士兵有什麽不同?有哪些異於常人的偉大的特質?”
盧簫面不改色:“感謝鷹眼軍校的栽培,我很能堅持,也很能忍受。我可以在西伯利亞惡寒的天氣中完成一萬米晨跑,也可以輕松征服海拔五千米的厄爾布魯士山。當時攜輕兵團趕往沙巴的路上,我們遭遇了南赤聯的伏擊;盡管我肩上中了一刀,還是完成了反殺。”
這下大家都該滿意了吧。
“果然不同凡人,難怪您這樣的人能帶領世州與北赤聯走向勝利。您見證了我們的士兵勇往直前,永不屈服的樣子。請問最打動您的是哪一幕?”
盧簫的笑容僵在了臉上。說實話,她不想再回憶那段灰暗的日子;就算再回憶,也想再過幾個月再談。
耳邊又傳來了早已遠去的慘叫,與哭著想要回家的、半身不遂的小戰士。她不想談任何關於戰場本身的事情。
於是,她盡可能帶點激情地答:“在軍醫營裡。世州的軍醫和一批又一批地救治傷員,他們的嘴唇都皴裂了,也來不及喝一口水。而戰士們也充分展現了犧牲奉獻精神,在嗎啡量極其有限的情況下,他們願意讓給傷勢更重的人。”
記者立刻鼓掌,一臉崇敬:“這就是我們力量的源泉!犧牲與風險,盧上尉說得真好。我相信,電視機前的民眾們也一定深受感動。”
“我也為士兵們的精神而感動。”盧簫乾巴巴地應了一句。但她清楚地記得,榮耀與精神是大家忘記的第一件事情。
記者的眼睛瞥了一眼表,表情逐漸緊張。
“現在您終於歸鄉了,有沒有什麽想做的事?”
想癱在床上什麽都不想,想吃烤豬肘和土豆,想看書看到昏天地暗,想鑽進媽媽的懷裡消沉。
盧簫的嘴上卻道:“想見見久別的同事們。然後盡快回到工作上,繼續為人民服務。”
大家對這個答案都很滿意。
大家對采訪全程都很滿意。
盧簫以為這折磨的任務到此結束。
然而她想錯了。
“為了進一步了解盧上尉,我們請來了一位特邀嘉賓。盧上尉曾以優異成績進入了世州警衛司總局工作,讓我們了解了解我們可親可敬的英雄過去的故事。”
記者依舊掛著職業范的微笑。
“讓我們有請世州警衛司總局局長——唐曼霖中校。”
盧簫臉上的所有表情立刻消失了。
過於猝不及防,她根本不知道這個環節,也不知道要見那個人。
全身都條件反射地僵硬起來,冷汗從額角滲出。她呆呆地目視著前方,好像這樣就可以不用看見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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