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個人除外。
某晚收拾背包時,盧簫意外翻到一張卡片。靜靜躺在物理課本的書頁間,尚殘留著寫字人的余溫。
【對不起。
我知道她們都誤解了你。我恨自己的懦弱,卻無法改變什麽。進修役結束後,如果有機會,我們再一起吃飯吧。】
眼神剛落下,她就立刻辨認出了這行小字的主人。這是軍警遺留的職業病。
它們出自申荷娜之手。
“對不起”三個字的筆畫,好像有些顫抖。
眼前倏然浮現出晚餐會的場景,申荷娜紅著眼眶被迫加入大多數,席子佑也因此洋洋得意到不可一世。有人在哄笑,有人在抑製同情,有人在扭曲敬佩。
很顯然,申荷娜寫下這三個字的時候,腦海裡也是那個片段。
握著卡片的手停在空中。
趁千在熙洗澡仍未回來,盧簫掏出打火機,將卡紙點燃。火焰吞噬,雪白的紙片很快化作一抹不起眼的灰燼。然後,她將灰悄悄抖入垃圾桶。
這一舉動不是負面情緒的結果,她只是擔心別人發現這張卡片,從而為難申荷娜。
其實,盧簫一直沒有責怪過她。
大家都知道,與一群人作對遠難於與一個人作對。如果交換一下身份,自己可能從一開始就不會搭理那個格格不入的小孩子。申荷娜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刻薄,並偷偷寫卡片道歉,已經算不錯了。
人是理性的,而理性恰恰是人類最引以為豪的優點。
誰敢責怪人類的光芒呢?盡管它是冰冷的。
**
因為獨來獨往,每天都是一樣的;而因為每天都是一樣的,日子更如白駒過隙般飛快。
士兵們脫去了軍大衣。
士兵們換上了短袖。
操場上晨跑的肢體不再僵硬,誰也不用強忍寒風中的顫抖。陽光明媚,空氣清新,涼爽可人。夏天的存在讓西伯利亞變成避暑勝地。
無數個望不到星辰的夜晚,盧簫仍會夢見長得像那條蛇的維納斯,夢見惡魔的獰笑,夢見鐵籠中狗一般的狼。壓抑的情緒在噩夢中爆炸,讓她能在白天更好地忍受枯燥的孤獨。
唯一的朋友或許是數學吧。
隨著理論課接近尾聲,射擊訓練課開始逐步深入。
盧簫第一次摸到SZ-89型狙擊槍。迷彩的塗漆,流暢的槍體,穩定的支架。頭一次,她的心裡泛起了武器崇拜。這是世州軍事武器研發所去年改良好的最新型狙擊槍,微光瞄準鏡精度極高,最大射程直逼1600米。
“直接用最前沿的武器訓練,你們可是頭一屆!在最真實的情況下模擬,和真實戰場接軌也會更方便。還不快謝謝世州!”佐藤教官自豪地喊。
“謝謝無上的世州軍政一體國!”
呐喊聲久久回蕩在空曠射擊訓練場上空。盧簫也在喊,但喊聲開始麻木。和真實的戰場接軌——不早就開始了麽?
臥在地上,槍成了肢體的延伸。
盧簫屏氣凝神,透過準鏡看向遠處的靶子。她一動不動,大片汗水順太陽穴滑落。瞄準,再瞄準。那不是靶子,是敵人的頭顱。
扣動扳機,子彈發射,後坐力貫穿掌心。遠處內燃機的轟鳴震耳欲聾但那一刻,她什麽也聽不見。
天地仿佛死了一般寂靜。
靶子中心多了一個洞。
回過神來,她聽到佐藤教官的歡呼。
“天賦異稟!半個神射手!”
盧簫愣住,手指在槍管上暗暗摩挲。
她已經很久沒在一片安靜祥和中摸過槍了。上一次摸槍時,身上無數傷口淌著血,炮火的轟鳴讓人既容易又很難集中注意力。
她確信,她曾經是喜歡槍的。曾經的射擊場上,因平庸的警用配槍而磨滅的熱情重新湧動,衝破一切阻礙,融進耀眼的陽光中。
然而真正上了戰場,對槍的喜愛蕩然無存。
當槍聲頻繁響起之時,便是戰爭爆發之時;戰爭會讓它變成劊子手,即便在槍口插上一支玫瑰。
如果……
望著訓練場另一頭的靶子,她突然懷念起曾在全球舉行的雅典運動會。那是唯一能把槍變成英雄的場合,如今卻已不複存在。
世界只剩單調的四種顏色,天平平衡與否一目了然,因此當然不再需要體育賽事這種隱形戰爭。
雅典運動會成為五彩廢料。
氣流槍填上實彈,開始面目猙獰。
瓦妮莎撅嘴走來,盧簫讓到一邊。席子佑冷眼看她,嘗試從那面無表情的臉中挖掘出什麽,卻一無所獲。
軍用戰鬥機在天空盤旋,震得耳膜嗡嗡作響,竟有了戰爭的意味。
盧簫的脊背條件反射般滲出冷汗。
這是最好的時代……最好的時代。
她木木地低頭走開。
**
鄂木斯克的夏天很短。
九月初,氣溫開始驟降。
好像剛開始穿短袖沒多長時間,就又要穿秋褲了。
開連會時,伊溫教官站在講台前親切囑咐。
“大家辛苦啦!又一個月要過去了,堅持就是勝利。
你們的成績單我拿到了,很不錯。可能是咱班技術職的同學比較多,理論課成績排所有上尉連第一!但相應的,軍事實踐項目都差一些,還得繼續加油。
今天有晚餐會,晚飯少吃點留著肚子。提前透露一下,這次有燕麥司康和超豪華水果撈。哼哼,就知道你們會很激動。那我來潑盆冷水,一會兒還有體能訓練!引體向上不到十個的姑娘們要額外加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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