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拉了。”
說罷,盧簫開始拉繩子。肋骨繼續隱隱作痛,肌肉抖得越來越厲害,她死死咬住牙。連續兩天的高強度訓練奪取的她的力量,好像突然就拉不起人的重量了。
席子佑明白,拉自己的人也受了傷,力氣與精力嚴重不足。她立刻將背包的背帶解開,扔到一邊。只要人能活著,怎樣都會有辦法的。
盧簫重新用力。
兩人的神情同樣痛苦,雪地上的血液紅得越來越暗。
請再讓我透支一次力量吧,盧簫向命運祈禱。她決心匯聚全身力量,再拉一次。
終於拉動了。
席子佑的腰離開雪面。
盧簫將拉上來的繩子艱難繞石頭一圈,卡住。重複,再重複,直到席子佑的胳膊能夠到山邊沿。席子佑盡力動用自己的上肢力量,以減輕上面人的負擔。
雪花無言落在她們的臉頰上。
終於上來後,盧簫再也撐不住了,整個人躺到了雪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大腦一片空白。
但緊接著她意識到,沒時間休息,萬一席子佑失血過多就麻煩了。於是,她強撐著蹲起來,給席子佑的右腿包扎。
“謝謝。”
“不謝。”
異常簡短。
包扎的手法很粗劣,但也勉強夠用。
正要站起時,盧簫看向席子佑的腿。
“你走不了路吧。”
“我左腿是好的。”
“你有雪杖嗎?”
“丟了。”
盧簫沉默一會兒。她看到下坡的雪漸漸斑駁,灰色的岩石如花懸畫上的點點墓碑。
“我們兩個人三條腿,也能走。”
“先休息一下。”
盧簫轉頭,看到一張蒼白的臉。通常,在席子佑的臉上看不到那樣的神情。她霎時明白,她們都累了,她們都寧願早就死去。
雪又開始大了。
兩人在一塊足以擋風的巨型岩石後並肩坐下。
盧簫拿出兩塊壓縮餅乾,兩塊巧克力。當一個人變成兩個人後,她所剩的食物和水只夠維持兩頓了。睡袋只有一個,希望今晚能成功到達山腳。
席子佑接過,蒼白著臉吃下。她吃了兩口,便開始咳嗽。猛烈碰撞不僅傷了她的腿,也傷了她的胸腔。
盧簫又遞過來她的水壺。
席子佑愣了一下,那雙眼睛中的不解愈發濃重,但還是接了過來。
水壺裡的水是冷的,但不會比雪還冷。
寒冷是厄爾布魯士山上最微不足道的東西了。漫天飛舞的雪花從石頭兩側飛過,劃過她們身邊。雪飛快堆積,遠處斑駁的灰色漸漸消失。
光線微弱,兩人的瞳孔都越來越灰。
肚子填飽,力氣也恢復了,席子佑終於開始說稍長了句子。
“你為什麽會救我。”
“為什麽不救。”
“因為是我。”
盧簫吃下最後一口巧克力。粘膩在口中融化,甜食是個好東西。
“不至於。”
席子佑低下頭,雙眼無神地看著最後一塊裸露的岩石。她的表情愈發挫敗,由慚愧牽引的嘴角不住顫抖。
盧簫拿出一個透明的小袋,裡面是兩片維生素。五彩糖衣在灰色的世界裡閃閃發光,就好像黑白膠片中只有那一片是真實的。
“把這個吃了。”
席子佑的表情越來越苦澀,卻也越來越溫暖。她仰起頭,就水咽下了維生素。
返程開始。
兩人,三條腿,慢慢向山腳移動。雖然只有三千米,但對於一瘸一拐的兩人來講,比三萬米還要煎熬。
暴風雪一直持續,呼嘯的風讓她們格外小心。這是兩人頭一次如此長時間地單獨相處。所有同伴仍生死未卜,白茫茫一片中,她們的身影比突兀聳立的岩石還要孤寂。
天漸暗,雪漸停。
不是風雪的陰天,而是夜晚的黑天。樹林變成一個個黑影,天空則是黑影的暗房。
氣溫仍在零下,但相比於山頂,已溫和許多。從那樣的雪崩中逃出後,誰也不在乎寒冷了。
“要休息一下嗎?”
“不用。”那嗓音惡狠狠地顫抖。
盧簫都沒注意到,自己的嘴角在不住上揚。肋骨的疼痛突然變得微不足道,站在地獄裡擺渡的小船上,她們搖搖晃晃,卻從未失去力量。
走,繼續走,拿著手電筒走。
沒有拐杖,但——
她們拄著一束光。
直到遠處的某處,暖黃色燈光穿破黑夜照亮她們的瞳孔。
四肢在那一刹軟了下去。
溫熱的淚從眼角滲出,刺痛臉頰的傷口。
**
很多人和她們一樣,遇難後也選擇回到厄爾布魯士山腳。汗水與鮮血的味道四處彌漫,別墅內一片潰敗。
中央調來的搜救隊火急火燎地向東北方向出發;急救車沿公路有序排好,隨時待命。
而負責指揮調度的軍官一聽席子佑大名,便立刻先安排一輛車搶先護送去醫院。安全最先確保,物資最先送來,席子佑自帶特權。
那個軍官恭敬地說:“席上尉請稍等,我馬上調車。”
“她也受了重傷,把她也帶走。”席子佑指指盧簫。
盧簫不確定地推脫道:“我還好,可以讓傷得更重的人先走。”
席子佑笑了,像是被氣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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