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冉撅起嘴,意味不明地點點頭,然後也坐到了床上。長長的淺金色發絲垂著水珠,一點點滴到鎖骨,又滴到溝壑間。
熱燃燈熄滅後,那具涼涼軟軟的身體靠得很近。就好像生活在樹上,一條蛇正吊在旁邊安睡。
盧簫沒有動,也沒有把她推開,靜靜任她貼著。對於一條蛇來說,即便在馬來群島,十二月末的天氣也太過寒冷。
“其實,我應該跟你道個歉。”盧簫握緊拳。
“為什麽?”
“那天不該擅自救你。”
盧簫翻了個身,看向天花板。今天的月色很清亮,整個天花板都是乳白色的。
“現在後悔了?”白冉的聲音很平靜。
盧簫很認真道:“是我太自大了。在我的干擾下,你不僅沒法燦爛地死去,還賠上了三天的昏迷。”
那條蛇沉默了許久。一個世紀過去了。
“我不明白。”
“明白什麽?”
“一個不溫柔的母親怎麽養出了個溫柔的孩子。”
“我媽很溫柔。”
“你不挺愛看書的嗎?這是一句借喻,借喻。”
“……”
突然,白冉有什麽興致起來了,從床上撐起到盧簫身上,一胳膊按著她的肩膀,另一隻手撐住自己的下巴。
“你不用道歉,在你救下我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沒必要再死了。”
“這樣。”盧簫沒想到自己還有心理醫生的潛質。被壓在下面真是一如既往的不適,不管有沒有黃色意味。
白冉歪頭,月光撒到她高高的鼻梁上,綠眼像塊鑲鑽的翡翠。
“本來我找不到生存的意義了,但我現在知道了。”
“什麽?”
“不告訴你。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到底是‘意義’還是‘願望’。”
“都是。”
盧簫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拯救了一個人。如果是的話,良心能勉強安一安。
白冉從她的身上下來,乖乖躺到旁邊。她說話時還帶著笑意;好像那是自第一次見面以來,頭一次真正開心的笑意。
“晚安。”
**
太陽從遠方的蘇祿群島緩緩升起,金色的光芒覆蓋了整個海面。連綿起伏的山脈在蔚藍大海的映襯下,格外明朗。
若不是親眼所見,來自中歐的士兵們誰也不會相信現在是深冬。
在溫潤海風的吹拂下,浩浩蕩蕩的世州軍政一體國援軍踏上了返回的輪渡。
北赤聯的軍官們整齊地列隊,與他們送別。
身著灰綠色軍服白冉也立正站好,敬了一個標準有力的軍禮,兩杠一星的肩章在日光下閃閃發亮。她狹長的蛇眼此刻只剩正直的熱情——正直到虛假。
“一路順風!”李賢翁上校大喊。
在盧簫和尹銀煥的帶領下,世州士兵們也回了一禮。
說來也奇怪,明明碼頭上站了黑壓壓一眾人,余光卻只能找得到那個女人。一定是因為她皮膚實在是太白了。
輪船離港。
嗚……嗚嗚……
滾燙的蒸汽在改良內燃機的內部攪動,白色的煙從火船頭的煙囪升起。鋼鐵零件摩擦出刺耳的聲響,海面開始顫動。
在北赤聯的軍隊即將退出視線時,盧簫清楚地看到,白冉正用一種奇特的眼光盯著自己。
那眼神形容不來,但著實讓她覺得十分不適。像捕獵,又像調侃,還像嘲諷。
忘掉她,忘掉她。
此次內戰已經結束,任務已經完成,此生也不會再見。
盧簫轉身回船艙休息。
昨夜酒店的床太軟,睡得渾身酸痛。她並不是很喜歡坐船,覺得搖搖晃晃的讓人頭暈,但接下來還要行駛足足三天兩夜,真傷腦筋。
“盧上尉,不舒服嗎?”背後傳來一個聲音。
盧簫轉頭,看到了一臉熱情的馮嚴中尉。她擠出一個笑容,說:“還好。”
“陸軍裡暈船的不少,不必擔心,正常。”馮嚴猶豫了一刻。“我們去二樓喝一杯吧。”
“我不喝酒。”盧簫有些為難。
“沒讓您喝酒。二樓有調好的複合果汁,很清爽,喝點兒可以緩解惡心。”
盧簫恍然大悟地點點頭,酒她雖然不喝,卻很喜歡喝果汁。倒不如說,她的口味很像小孩子,喜歡一切甜絲絲的東西。
然而跟馮嚴向船艙二樓走去時,她總覺得不太自在。
她想到了幾個星期前,櫻井所說的話。而現在看來,好像確實有點那個趨勢。
兩人在二樓的小餐廳中,點了一杯啤酒,和一杯菠蘿蘋果汁。
他們相對而飲,一起從船窗望向無際的大海。他們隨意地聊著內戰時期的苦中作樂,德區獨特的風俗習慣,與世州軍隊的奇聞軼事。
馮嚴喝了好幾杯啤酒,好像在壓抑著什麽。
盧簫注意到了這一點,卻沒有道破,她怕道破之後,會出現什麽尷尬的狀況。
終於,馮嚴在又一杯啤酒見底時,說出了一直想說的話。
“恕我問一句,您有男朋友了嗎?拒絕回答也可以,但請不要訓斥我。”
猝不及防。好像準備好了,又沒有準備好。
盧簫的目光開始閃爍,語氣也突然減弱:“我……沒有。”她很不好意思說這話,卻也沒理由拒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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