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片後,那聚精會神的綠眼睛也很熟悉。
“盧上尉需要嗎啡麽?”
“不需要,輕傷而已。”
“果然。”
白冉的嘴角勾起了意味不明的笑容。那也很熟悉。
因醫療資源緊缺,小小的營帳裡擠了十幾個受傷的士兵。痛苦的哀嚎仿佛快要撐破營帳,引爆天空。
手術刀切入皮膚,鑷子深入肉中,報復性觸到傷口最深處。
“疼了就叫。”
“沒疼到那個程度。”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
但也不完全相似。
在縫合傷口之時,終於不再出汗的軍醫綻出了笑容。她的眼神往四周狡黠一瞟,便立刻俯身湊到了一直隱忍著的上尉的耳邊。
熱氣輕輕一呼,勾起遺忘了太久的曖昧。
“忍功真好哦,可怎麽在床上就忍不住不叫呢?”
盧簫立刻羞得耳朵冒煙。
“咳!”傷口的疼痛化作了一聲咳嗽。
其他傷員和軍醫以為這位長官染上了肺病,紛紛投來了同情的目光。
不過在看到是漂亮的“達麗婭”在為其治療時,他們的眼光由同情變為了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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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半球的雨季從十二月開始。
檳榔,紅棕櫚,貝葉棕,各種形狀的葉子在雨點的拍打下啪嗒作響。每天一出營帳,暗紅色軍服便會濕噠噠地黏在皮膚上。
霧氣朦朧間,世州軍隊停滯在了明古魯與巨港之間。
反正大勝南赤聯已是定局,不差這半個月;中央從明古魯港口送來了源源不斷的物資,一切都不用擔心。
今年冬天又見不到雪了,望著水位越來越高的溪流,盧簫有些感慨地想。
此刻的她,正獨自一人走在不知名的雨林中。
前些日子通訊部截獲了一封與物資有關的電報,因需要確認一下,她便秘密溜出了大部隊,來到CL1034國道邊上探聽情況。
謹慎總是沒錯的。
早上還是淺淺的陰天,可一過中午,僅剩的一點太陽腦袋立刻躲進了厚厚的雲層之中。
墨黑的雲層席卷天空,豆大的雨點從萬丈高的天空中落下。
盧簫帶了雨衣,可雨的傾盆程度超乎意料,現在在泥濘的路上行進會有危險。
於是,她選擇了在最近的一個小山洞裡面躲雨。因為怕泥石流或塌方,她靠洞口靠得很近,雨點打濕了她的衣襟。
那應該是某個南赤聯農民的秘密儲存倉庫,洞深處藏了不少生活用品和糧食,不過她當然不會去動它們。
盧簫坐到地上,半發呆式地看著手中的指南針。她最近經常會出幻覺,經常會陷入回憶之中。
她想起了在拉瑙的基地中制定戰略的情景,指南針擺在木製辦公桌的角落,指針靜靜隨著筆尖的移動而輕微搖晃。
她想起了在厄爾布魯士山上的拉練,凍得皴裂的手握住兜裡的指南針,和席子佑拄著手電筒的光前進的暴風雪夜。
她想起了大和島上的孤身騎行,劇烈顛簸上很難分辨出指南針的方向,身後遙遠的柴油機轟鳴是死亡的喪鍾。
那些回憶都太過遙遠,都好像是一個世紀以前的事了。
她打了個噴嚏,縮縮肩膀,打算靠在牆壁上睡一會兒。
然而正準備睡時。
“長官好。”
盧簫錯愕地抬起了頭,意外看到了全身濕得不成樣子的白冉。她甚至還悄悄掐了自己的手腕一下,以確定自己尚未睡著。
“你跟蹤我?”
那是水中的維納斯。
額角及顴骨的水珠晶瑩剔透,瀑布般的金發緊緊貼著臉頰和脖子,薄薄的襯衫因水而緊貼身體,身體的全部曲線都一覽無余。
美到極致的維納斯。
“反正今天沒什麽事,出來散散心。”白冉笑著在她的身邊坐下,若無其事。
那是一個月來,她們第一次真正的獨處。年輕的上尉對此感到懷念,卻也覺得幸福得不真實。
“這麽大的雨應該好好在營帳內休息,不然會感冒的。”盧簫無意識間就開始苦口婆心。
聽到這話,白冉眯起眼睛笑道:“那你覺得蚺為什麽一天到晚都埋在水裡?”
盧簫蹙眉思考片刻,這才發覺剛才說了一句蠢話。這家夥也算是條熱帶蚺蛇,這麽大的雨反而會讓她舒服得不行的。
“所以親愛的長官,你探出什麽所以然了嗎?”
“沒有威脅,近些天來可以讓大家稍稍放松了。”
白冉像是早就知道一般,神態無比輕松。
“我就說嘛。”
雨一直下。
叮叮咚咚,劈劈啪啪,溪流湍急,草木盛怒。
白冉在原地坐了一會兒後,舒了口氣,將身子靠到了上尉的懷裡。而上尉很溫柔地將她攬了過來,將自己的胸口借給她依靠。
一切動作早已成為習慣。
盧簫的手指輕輕拂過那已能顯出皺紋的蒼白皮膚;而白冉的鼻翼貪婪地煽動,攫取著愛人最後一絲味道。
雨點撫摸著龜背竹闊大的葉子。
不再年輕的軍醫撫摸著上尉的肋骨,冰涼指尖停在了那隱隱凸起的傷疤上。
“還疼麽?”
“不疼。”
“疼了要叫。”
“不叫。”
然後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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