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最後一排的盧簫也在記錄。方方正正的小字和她本人一樣,都是世州嚴格訓練體系下最標準的軍事化產物。
“最主要的一點,便是信念。我們所進行的戰爭是神聖的,是我們‘偉大的事業’,每踏出一步,都是榮耀在等著我們。”
從上將到上尉,逐字逐句記下。
他們像同一個工廠批量生產出的木偶。
“不知各位還記不記得2189年的那次南北赤聯內戰。這是赤聯內部的紛爭,相當於他們的‘家務事’,我們本不應多加干涉。但舊歐率先派兵援助南赤聯,在對比之下,北赤聯便顯得孤立無援,我們也只能去援助。由此,內戰的規模無形中升級,其影響的惡劣程度也立刻上升了一個層次。
91年的馬博賴案也系舊歐間諜,很明顯,也是舊歐挑起的事端。毒品荼毒的不僅是人的身體,更是人的心靈。他們屢次控訴我們的體制,而他們自己卻忽視了自由的代價,聽不見人民痛苦的呼聲。舊歐民主聯合國的行為,我們可以稱其為‘老大爺打手電筒——專照別人,不照自己’。”
啪。
一個坐在前方的少將突然鼓了一掌,清脆的聲音回蕩在大會堂裡很是突兀。
啪啪啪啪。
但緊接著,所有人都跟著了魔一般,開始熱烈鼓掌。
窗戶外是晴天,會堂內卻響起了天底下最吵鬧的驚雷。
塔巴科夫副元帥的嘴角勾起微笑,一臉崇敬地看向身邊的最高領導人:“敬愛的時總元帥還是一如既往地會舉例分析。‘家務事’與‘打手電筒’的比喻生動形象,又親近百姓。”
時振州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再轉過頭來,面向前方黑壓壓的軍官。
“一個軍隊的作戰能力從凝聚力開始,而凝聚力從思想作風開始。我們生活在最好的時代,在最好的國家中為最好的人民服務。一切為了我們的人民,這是每個世州軍人都必須要有的思想覺悟。”
又是那句話。
盧簫低下頭,繼續肌肉記憶般記著筆記。漸漸的,她開始頭暈眼花,看不清眼前的字。
“思想是一定不能出問題的。所有的指揮官們,如果你們發現下屬出現了動搖,一定要第一時間遏製住這種可恥的思想。”
時振州演講得語重心長。
“尤其是兩個紀律,我必須再次強調一下:第一,散布具有政治性錯誤的言論,尤其是與我們這次戰爭直接相關的。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風紀。近年來,不知吹了什麽邪風,歪風邪道猛漲,過去一年中,和性取向異常相關的檢舉成倍增長。其中我相信,不少人是被脅迫或受不良媒體影響的,但這也要分外注意,尤其是軍隊內部。”
不知是不是錯覺,盧簫的眼神與最前方的席子英交錯了一刹。那與席子佑一模一樣的眼睛中,掛著一絲意味不明的嘲諷。
是你們讓我陪白冉遊玩的,憑什麽拿此說事。盧簫移開眼神,繼續看向發言的時總元帥。
時振州的語氣越來越激烈,越來越具有煽動性,說得下面幾千個高級軍官熱血沸騰。
“我們反擊舊歐的路線很明確:先拿下北半球,也就是中東和大和島;然後從我們南半球的馬達加斯加及斯裡蘭卡島出發,從印度洋登陸舊歐南半球的領土,進行中段的會戰。與此同時,南美戰場也將揭開序幕,多線並行。完全不用擔心我們的資源,西伯利亞與阿拉斯加非常富饒,它們的石油與天然氣能夠支持我們幾百年。”
這便是最高領導人設想的戰爭藍圖。如果戰爭還有藍色,不全是灰色的話。
盧簫抬頭看向前方。
世州軍隊性別比例再好,也依舊以男性軍官為主導;少校及以上的軍銜,十個中九個都是男性。
因此隻隨便一眼,便能捕捉到熟悉的身影。
席子佑。
坐在第七排的正中央,脊背挺得和一塊鋼板沒什麽分別。
盧簫記得,她隸屬於中央戰區的海軍部隊。舊歐的大和島領土屬於與大陸割裂開來的獨立領土,海軍是第一批要被派過去的,她也是要第一批貼近戰場的。
當然,作為席子英的親侄女,席子鵬的親閨女,她大概也不會被優先排到戰場上,大概率是做些後方戰略統籌相關的工作。
“北赤聯將成為我們的可靠戰友,幫助我們一同反擊曾侵略他們家園的敵人。感謝我們優秀的研究員們,為世州研發了一批新型武器。”時振州面前的筆記本漸漸翻到了有字的最後幾頁。“在擁有這麽多得力助手與優厚條件的情況下,我們必將迎來輝煌的勝利。”
勝利。
記完最後兩個字,盧簫的筆尖戳進了最後一個筆畫。她呆呆地盯著那兩個字,內心泛起深入骨髓的冷。
她知道自己不該起“異心”,可不知從何時起,她早就喪失了對理想與榮耀的熱情。
司愚瘦如骷髏的身體,席子佑悲哀的神情,三戰老兵臉上的彈孔……往事交織在腦海中,變成一個個紅色與藍色的惡魔。
盧簫仍記得離別時,白冉的神情古怪到滑稽。那也是一個月前的事,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你為什麽要參加這次戰爭?為了榮譽?
——為了我的人民。
白冉沒禮貌地大笑,但笑容中滿是悲傷。
——不切實際的幻想。你怎麽還在在乎這麽幼稚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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