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我?”
盧簫點了點頭:“嗯。”
艾希莉婭好像有點想起話怎麽說了。她的舌頭卷了卷,抖了抖,吐出了更多字節。
“她……什麽?怎麽?”
盧簫安慰式地摩梭那隻手。
“她活得很好,一直在等你回去。一切都結束了,這只是個噩夢,你馬上就能醒來,馬上就能回去了。”
這些話都是她編的,面對絕望的艾希莉婭,她只能編織一個甜美的夢境。
“夢?”
“是的,夢。”
“夢?”
“對,閉上眼睛,睡吧。”
盧簫輕輕撫摸艾希莉婭金色的發絲,哼起了熟悉的曲調。她跑調得很厲害,但大概也能分辨出來在哼什麽歌。
《愛之悲》。那是她自己在昏迷時聽到過無數次的曲調,由首席小提琴手薩凡娜親自演奏的。
很顯然,艾希莉婭也聽過這首著名的小提琴曲。她的眼角流出了渾濁的淚,安詳地閉上了眼睛。
盧簫站了起來,將蛇骨刀收回內口袋。
走之前,她取下了所有按在收聲孔上的海綿。
**
2194年上半年,是最輕松的半年,最漫長的半年,也是最絕望的半年。
《世州評論報》將美化後的戰況展現給了封閉在高高鐵牆內的研究員們。
南北赤聯再在D彈爆炸之後陷入了恐慌,全國上下大亂,時振州立刻趁機派兵佔領了這兩個國家。
到四月份左右,新印刷的銅版紙地圖只剩下兩個顏色:代表世州軍政一體國的紅色,和代表舊歐民主聯合國的藍色。
赤道聯合王國和拉彌教徹底成為了歷史的塵埃。
世州開始大批向南半球派兵,侵略舊歐最後的領土;第四次世界大戰正式進入到了最後的階段。
與外界隔絕太久的人通常不再關心塵世,但盧簫仍不知疲倦地讀完了每一張報紙。她想找出任何可能和愛人有關的消息,哪怕一點也好。
可惜,全部都是徒勞。
但盧簫相信,聰明的愛人一定能夠很早就察覺到事態的不對,一定能夠平安無事的。白冉總能平安活下來,她堅信。
艾希莉婭仍被關在小黑屋裡,但看管已然松了許多。有時候,盧簫會偷偷溜進去,帶些肉食給她。她知道,自失去存在的價值後,這位可憐的蛇人就一直在挨餓。
研究員們沒了上級的硬性任務,開始研究更加理論的東西。
物理科的同僚們開始圍著黑板算數,探討當下最熱門的話題“β衰變與中微子”。
電子科與數學科合作,嘗試發明出設想中的“計算機”,他們一遍又一遍地提出草圖的設想,不厭其煩地擺弄真空管和水晶二極管。
生化科的同僚們終於著手研究對人類有益的課題了,他們沒日沒夜地聚在實驗室裡,研究牛胰島素的結構,嘗試搞清G鏈和O鏈所有氨基酸的排列次序及其結合方式。
再後來,更沒人去管這條蛇了。
於是,盧簫向保衛處申請了艾希莉婭的研究使用許可證,借研究之名乾一些尚留有人性光輝的事。
她悄悄從宿舍帶了一條毯子,蓋到艾希莉婭的身上。她不怕冷,但她知道蛇人很怕冷。
她偷偷在軍服口袋裡塞些熱氣騰騰的肉餡餅,帶回來喂給艾希莉婭。早些年和白冉的相處提供了寶貴經驗,她知道蛇的飲食偏好。
她輕輕在艾希莉婭的耳邊講故事,陪她聊天,有時也會用德語聊。她發現艾希莉婭也能聽懂德語,因為施朗家族的人都需要用德語閱讀老版的醫學書籍。
艾希莉婭漸漸取回了語言能力,終於可以吐出完整的一句話了。雖然從普通人的視角來看仍支離破碎,但對她這樣的人來說是天大的進步。
僅僅在關懷?
不,在替世州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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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4日那天,盧簫想起了愛人的生日。
她為不知死活不知去向的愛人點了一支蠟燭,慶祝其36歲的生日。生活總要繼續,那還是有點信仰比較好。
暖黃色的燭光中,她看到了白冉的臉。閃爍而跳躍,無論哪個角度看,都美得令人語塞,即便有皺紋也是美的。
又近一年沒見過了那雙綠眼睛了。
又或許本來就不會再見。
盧簫閉上眼睛,一切已都不重要了。
委屈的,痛苦的,憤恨的,在那一刹煙消雲散,在那一刻成為別人的故事。那是無比短暫,卻無比徹底的釋然。
“恭喜你——”
她頓了一下,咽下一口口水。
“恭喜你三十六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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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94年5月26日,世州第四秘密研發基地正式解散。
這一次,中央說話算話,釋放了此基地從上到下所有的工作人員。
一個又一個同僚由專車接送,走出了那扇將他們困在這裡許久的大鐵門。對於絕大部分人來說,那可是與世隔絕的十年。
自由了。
終於自由了。
但是,許多走出基地的人並沒有喜悅,佔據主導地位的反而是恐懼。他們瞪著迷茫的眼睛,對這個陌生的世界感到害怕。
他們不敢相信,這和幾年前是同一個世界。
就像長期被關在監獄的囚犯一樣,踏出監獄的那一刻,會很難適應這個世界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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