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內所有的物品都要求被處理掉,貴重物品由研究員帶走或運回中央,帶不走的物品就扔掉或銷毀。
但最棘手也最難處理的物品只有一件。
就是那D彈爆炸後僅存的蛇人,關押了六年的實驗品——艾希莉婭·施朗。
根據上級傳達的命令,艾希莉婭屬於需要銷毀的物品。
意料之內,世州頒布的新政規定了對待蛇人的立場。蛇人沒有任何人權和生存空間,所有人都應拿出對待賤民的態度對待它們,讓它們慢慢自我消亡。
但命令收是收到了,卻沒人敢動。面對注射下便會死亡的毒劑,從上至下所有人只會面面相覷。
所有人都習慣了殘忍對待艾希莉婭,卻沒人敢親手結束她的生命。他們願意間接當劊子手,卻不願直接當劊子手。
真滑稽。
盧簫在心裡冷笑,你們明明折磨她折磨得那麽開心,比殺死她還要惡劣呢。
不過,倒也能理解。
這些人一生從事腦力勞動,生活在安靜和平的假象中,別提上戰場了,就連死刑執行的場面也沒看過。
“各位應該將樂於奉獻的精神發揚光大,主動承擔這個任務。”拜圖少將咳嗽一聲,發現依舊沒人動後,很是尷尬。事實上,作為基地最高領導人的他也不敢注射。
會議廳很大,沉默被襯托得更加寂靜。
於是,盧簫堅定地站了起來。
她無所畏懼地迎向無數個驚愕的目光:“我來。”
會場爆發出一陣驚呼,就連拜圖少將本人也開始面部扭曲。沒人能想到,主動請纓的竟會是一個年輕且膽小的女軍官。
拜圖攥緊拳頭,不可思議地問:“盧少校?這不是衝動之言吧?”
“我上過戰場,也擊斃過不少人,多殺一個人無所謂。”盧簫面無表情地回應。
會場再次爆發出驚呼。
拜圖少將的眼神越發驚異困惑。
盧簫當然知道他在困惑什麽。不過事到如今,也不會有人再追究什麽過往了。
拜圖沉吟片刻,通過了她的請求。
**
2194年6月11日。
基地幾近空空如也,人都跑光了。
盧簫握著裝有毒劑與注射針的盒子,走進了那間熟悉的小黑屋。房間空空蕩蕩,走廊也空無一人,沒人敢看這直戳了當的殺人場面。
馬皮靴底磕地磚的聲音也空空蕩蕩。
被折磨了那麽長時間,就算活下來,也將一生都活在陰影中,早點解脫何嘗不好。
盧簫下定了決心。
看到熟悉的灰發灰眼,艾希莉婭的綠眼迸出了喜悅與渴望。她不知道少校手裡拿著什麽,更不知道即將迎來的命運。
“你來了。”仍被鎖在床板上的艾希莉婭簡短地問候。
嗓音和白冉很像,長相也和白冉很像,一切都讓難過愈發濃重。
好像有什麽不對。
盧簫盯著艾希莉婭,在臉上搜尋著什麽。發現了什麽之後,她的目光停在了艾希莉婭的眼神上。
“我問你一個問題。”
“問。”艾希莉婭眨眨眼,透露出了與年齡外貌不符的純真。
盧簫猶豫了很長一段時間,捏著盒子的手突然收緊。剛走進房間時還有的堅定正式動搖了。
“你想活著嗎?”她最大限度壓低了聲音。雖然這裡已經斷電,但還是應該保險些。
艾希莉婭的眼神倏然變化,好像明白了這個問句,又好像沒有明白。淺金色的眉毛微微蹙起,額頭上的皺紋顯出深深的溝壑。
盧簫也自覺殘忍,於是換了個說法:“你想不想永遠睡過去,不再看到這個世界?”
艾希莉婭終究還是曾經的知識分子。即便現在精神被折磨得有些失常,也依舊能懂這些話的深層含義。
“我?我……”
“這種試劑能讓你永遠睡去,而且沒有痛苦。”盧簫抬起盒子,晃了晃。
艾希莉婭迷惑了,但迷惑不是關於死亡的:“問我,為什麽?”
“我在征求你的意見。如果你想死,我注射藥物;如果你想活,我會想辦法讓你活。”
艾希莉婭沒有說話。她愣愣地看著盧簫,仿佛老年癡呆了一般。就在盧簫快要擔心的時候,她的眼角流出了淚,一滴接一滴。
“為什麽?”
“對於一個無辜的人來說,生與死是天生的權利。”
“我,是人?”
“當然是。”
艾希莉婭越哭越傷心,她想抬起手擦淚,可四肢仍禁錮在床板上。
盧簫掏出鑰匙,解放了她的四肢。
艾希莉婭顫巍巍地坐起。她全身上下骨瘦如柴,沒有一塊肌肉能使上勁,只能由盧簫扶起來。
“我想見她。”
盧簫當然知道指的是誰。我也想見她,她也默默想著。
“我想見孩子,我的。”艾希莉婭繼續抽泣。
你的孩子很可能早就不在了,盧簫想說卻沒能說出。
艾希莉婭撐不住了,向一邊倒去,盧簫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讓她靠在自己的胸口。
“我無能為力,我也不知道現在外面是什麽情況,對不起。”既有力又無力。
艾希莉婭閉上了眼睛,靜靜聽著少校的心跳,正如多年前她妹妹聽的那樣。
時光重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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