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了什麽?”這也是盧簫一直不明白的事。
“她說,你的出現讓她看到了陽光。她很多年沒見到過的美好如洪水一樣襲來,突然就看得到希望了,很奇妙,就像有人把封在頭頂的天花板鑿開了。”
聽到那句話,盧簫感覺頭頂上壓抑著的東西也揭開了些許。
“太好了。她見到你一定很開心。”
“誰說不是呢。”白冉笑得既溫柔又無力。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白冉想到了什麽,眉頭皺了起來。
“怎麽了?”盧簫擔心地問。
白冉深呼吸一口氣,眉頭擰成痛苦的模樣:“但他們就是不放你,多少錢都不放。”
毫不意外。
盧簫平靜地回應:“我知道。他們想用我換阮文儒他侄子。”
“世州不會換的。”白冉迷惑了。
“當然,我已經沒有價值了。”
白冉咬牙切齒,綠眼瞬間迸出凶光:“那幫狗娘養的!賣命了這麽長時間,說沒用就沒用了。”
蛇憤怒起來的樣子非常嚇人。
舊歐士兵再度嚇了個夠嗆,掏出槍自衛。
“或許等他們認識到我沒價值後,就能讓你贖我走了。”盧簫怕白冉控制不住情緒變成蛇形,只能柔聲安慰她。
那雙灰眼睛像有魔力一般,總能讓發狂的人不再發狂。
白冉立刻冷靜了下來,歎了口氣。
“好好活下去。”
“會的。”
“會有辦法的。”
“會的。”
無論過了多少年,盧簫仍不知道那天的確切日期。在牢房裡渾渾噩噩度日許久,她早就沒有時間概念了。
但那確實是她重新奪回希望的一天。
因為不知從何時起,她唯一的寄托也變為了一個具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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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那天見到白冉之後,盧簫便不再以躺在床板上發呆度日,而是有規律地鍛煉,思考。
她甚至還請求看守給了她一支粉筆,在地磚上一遍遍演算沒想明白的定理,再一遍遍用袖子擦淨。數學不是人生陰影,研究所才是。
白冉也會有規律地前來探望,並托看守悄悄送些點心進來。巧克力,布朗尼,黃油蛋糕,一切都正中盧簫的口味。
本蠟黃的氣色好了不少,本瘦成骨架的身體也圓潤了起來。
世界總是充滿戲劇性變化。
有一天,如童話書裡統一的結局那般,那位舊歐上校親自來到了牢房前,打開了長久以來一直緊閉的柵格門。
“盧少校,您自由了。”
剛鍛煉完的盧簫滿頭大汗,說話也在喘。
“我自由了?”
“世州同意釋放阮上尉了,托您的福。”
盧簫震驚到不能自拔。她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竟讓一直以來冷酷無情的世州軍方動搖了。
看到她的表情,舊歐上校點點頭:“一聽到對象是您,席少校立刻介入並親自拍板,真不可思議。明明這事跟她沒關系,她卻願意濫用職權幫助您。”
席少校?
盧簫很確信,席子英應該是元帥才對,“席少校”這個稱呼又是從何而來?
“對了,她給你發了封傳真。”舊歐上校走上前來,恭敬地打開盧簫的手銬。“您現在可以去倉庫領取扣押的行李了。”
盧簫疑惑地接過上校手中的紙。
猶豫片刻後,她直接展開看了起來。只需看一眼署名,她便明白了一切。這不是世州的仁慈,而是某人的報恩。
【請不要返回世州,世州軍方將不再接受你。我知道你不喜歡軍隊,所以我銷毀了你的所有檔案,你全家已被遣送出境,安心當個舊歐公民即可。
現在我們兩清了,願一切安好。
席子佑】
又是一個差點被遺忘的名字。
盧簫鼻子一酸,將那封信小心翼翼地疊起,塞進褲兜。她想起了那個艱難的雪夜,明明隻過去了四年,卻如上個世紀的事情似的。
所有事情都連成了一個圈。
這個到處都是棱角的世界,竟然也會有溫潤的圓圈。
“您可以去倉庫取行李了。”舊歐上校對她奇特的表情不明所以,便重複了一遍。
盧簫衝他笑笑,說:“知道了,謝謝。”
頭一次看到這位世州軍官露出笑容,舊歐上校愣住了。他不明白那封傳真究竟有什麽值得高興的,明明世州軍方都遺棄了她。
然後,盧簫昂首挺胸,按照走廊牆壁上指示牌指示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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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簫走出舊歐紐曼大監獄時,身穿一件灰色毛衣和亞麻色長褲,外面罩一件沒有任何裝飾的黑色羽絨服。羽絨服很破舊,多處漏了羽絨。
可盡管全身上下灰頭土臉衣衫襤褸,挺直的脊背與不凡的氣質仍讓她鶴立雞群,沒人會認為她是流浪漢。
暗紅色的軍裝全部扔到了垃圾桶。
從今天起,她不再是個軍人,而是個平民。
她提著從研究所拿來的行李,走向最近的車站。感謝澳島乾燥的天氣,行李沒長霉。
七月初的紐曼有寒意,但在明媚陽光的照耀下,寒意微不足道。兩旁的行人從她身邊匆匆走過,沒人知道這個年輕女子的履歷。
盧簫向前走著,雖然手裡提著兩大包行李,卻渾身輕松。陽光點到她窄窄的鼻梁上,點到她薄而乾裂的嘴唇上,她整個人控制不住地微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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