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記得站在醫院的走廊裡瑟瑟發抖的感覺。剛過二十歲的自己卻像個中年男子一般,抱著面色蒼白的媽媽佯裝鎮定。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
被拋棄的責任轉移到了另一個人身上;在這個比爛的社會中,誰不肯爛,便只能被剝削。
身體漸漸脫力,盧簫靠在椅背上,意識漸漸模糊。
她隱約看到了哥哥盧笙那張帥氣的臉,高鼻深目,曾是多少少女的夢。為什麽總是我陪著你的女人們生產呢,難道我們是一個人嗎,她心酸地想。
恍惚間,白冉好像走了過來,冰涼細膩的手蓋住她的眼皮。
——睡吧,我的小長官。
盧簫舍不得閉眼。
即便是幻覺,她也想多看自己的愛人一眼。
金發碧眼的維納斯半垂下頭,淺金色的發絲碰到了她的手背。
——生活這麽無情,竟然還有力氣跑步。
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麽,白冉抬起了頭,狡黠一笑。
——所以即便是我這樣的惡棍,也會控制不住陷進你的魅力之中。
……
“家屬呢?你是她家屬吧?”
一個粗暴冰冷的聲音將人硬生生從夢境之中拽了回來。盧簫努力睜開眼,看到一個白大褂從手術室中走出。
“是。”
“叫你半天了,沒聽見嗎?”半夜起來工作誰都不容易,有脾氣也是正常的。
“對不起。”沒辦法,她太困太累了,剛才一直沒聽見醫生的呼喚。
“她老公呢?”
“是我哥哥。”
“人呢?”很不耐煩。
“死了。”
空氣突然安靜。
醫生尷尬地咳嗽了一聲,語氣也柔軟了不少:“那你是她小姑對吧,進來看看你侄女?”
“侄女?”這個名詞很陌生。六年以來,她只有一個侄子。
醫生扁扁嘴,歎道:“對,女孩兒。我希望你們家沒有重男輕女的傳統,不然這個頭胎可不太妙。”他見過太多因嬰兒性別而鬧得不愉快的例子了。
“沒有沒有。”
盧簫立刻跟著醫生走進手術室。
病床上的凱瑟琳奄奄一息,整張臉只能用慘白來形容。她的皮膚本就和雪一樣白,現在更是白得可怕。
好在還有呼吸。看到那有規律起伏的胸口後,盧簫放下了心。
“看,這就是你侄女,六斤六兩。”一個小護士靠了上來。
盧簫看向護士懷裡那團毛巾。
腫腫的眼皮,臉皺得像乾透的蘋果,所有的嬰兒都醜得出奇的一致。說實話她對嬰兒臉盲,看不出這個侄女和六年前的侄子有什麽不同。
小護士低下頭,微笑評論道:“很健康也很漂亮,她這鼻子隨媽,將來會很挺的。”
有些新生兒會睜開雙眼。
而這個剛出世的小侄女恰巧就是這樣一個新生兒。在出世後的一個小時內便感知到了外界的刺激,並以睜開的雙眼回應。
而也就是那一刻。
盧簫愣住了。
抱著她的護士也愣住了。
灰色的瞳。
而嬰兒的頭髮也是深灰色的,如稀釋到一定程度的墨汁。
小護士看看嬰兒,又看看盧簫,看完盧簫,又看看嬰兒,形成了永動機。畢竟,灰發灰眼實在是一個極為稀缺的外貌特征,且跟其病床上的母親極度不符。
盧簫眨眨眼,尷尬微笑。
“多少有點家族基因在。”
**
一家人圍著剛出生五天的嬰兒沉思。
身體恢復了些許的凱瑟琳拾起了本能的母愛,抱著自己的孩子愛不釋手,但她的表情也同樣是沉思的。
嬰兒的灰發灰眼實在太過特殊。
凱瑟琳是金發藍眼,已故盧笙是栗發褐眼,娜塔莉亞是栗發綠眼,綾子是黑發黑眼,盧安是栗發黑眼——只有盧簫一人是灰發灰眼。
莫名其妙的巧合。
得虧自己是女人,不然跳進萊茵河也洗不清了,盧簫暗暗捂臉。
娜塔莉亞咳嗽一聲,鄭重其事地從科學角度解釋道:“隔代遺傳,和簫簫一樣。她爺爺的發色和瞳色就是這樣。”
這確實是事實,卻頗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味。
綾子咯咯笑了起來,指著盧簫道:“下次軍隊懷疑你有問題,你就說你不僅結了婚還生了孩子,這就是你女兒。我敢打賭,沒人敢不信。”
娜塔莉亞也笑了起來,憐愛地拍拍女兒的肩膀:“看來這確實是咱家的孩子沒錯,免得做親子鑒定了。”
而凱瑟琳也笑了,絲毫沒有感到不舒服的意思。
她低下頭打量了女兒片刻,滿足地閉上眼睛:“這顏色很好看,而且和她救命恩人一樣。”
“救命恩人?”聽到這個名號,盧簫很不自在。
“要不是你抱我去醫院,我可能就和這小家夥一命歸西了。”凱瑟琳的語氣萬分誠懇。“這麽想來,也應該由你來給她起個名字。”
“我?”盧簫有些猶豫,詢問式地看向身邊的媽媽。
“去吧去吧,”娜塔莉亞湊近女兒的耳邊悄聲道,“現在你才是‘一家之主’呢。”
一家之主。
四個字分量很足,如秤砣一般砸到心上。
綾子緊緊盯著盧簫的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這個“私生女”的姓氏成了一個大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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