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簫等待兩位富有經驗的婦女發言,就好像犯人等待法官的裁決。明明隻安靜的幾秒鍾,卻似安靜了幾個世紀。
在看到床上凱瑟琳的情況後,娜塔莉亞和綾子對視一眼,表情複雜。
綾子剛想開口,就被娜塔莉亞抬手打斷了。而一直作為淑女典范的娜塔莉亞從沒這麽粗魯過,這也暗示了事態的嚴重。
“她脫水了,快喂點!”
綾子沿襲了往常的習慣,一動不動。只要在場有其他人在,她就不覺得指令是下達給她的。
於是,盧簫手忙腳亂地拿起桌邊常備的水壺,像之前幾個無眠的夜晚那樣,將水壺傾斜出適當的角度,為痛苦的孕婦喂水。
有規律的蟲鳴與無規律的宮縮,夜幕之下的房間內滿是汗水與液體的酸味。
娜塔莉亞探下身去,不由分說直接掀開凱瑟琳裙子的下擺,將腦袋湊到前面認真查看。看著看著,她蹙起眉頭,伸手向前撥拉兩下。
緊接著,她說話聲音都變了:“收縮的頻率不對,骨盆又太窄,是要難產的節奏。”
最壞的結果雖遠必到。
吐司掉到地上時,總是塗黃油的一面朝下。
盧簫立刻在孕婦腰下墊上毛巾,毫不猶豫:“我送她去醫院。”
凱瑟琳疼得神志不清,白沫從嘴角湧出,想說話卻說不出來。她也只是個初次經歷分娩的女孩子,甚至比盧簫還要年輕。
綾子不敢置信:“這麽晚了,哪裡叫得到車啊?”
“我抱她去。”盧簫的聲音冷靜而堅定。
“你瘋了,至少有三公裡!還要抱著這女人,多重啊!”
盧簫沒有回應,只是全神貫注在自己的腰際系上一圈衣服,並用繩子捆緊。這將成為簡陋的腰拖,替她分擔女人的重量。
她抱過白冉,但那女人的體重顯然不能和即將分娩的女人相比。一百二十斤和一百六十斤的區別,而且路途也遠了些許。
為確保萬無一失,必須做好準備。
“簫簫,別勉強自己,我試試能不能……”看到女兒做出通常屬於男人的舉動,娜塔莉亞臉煞白煞白的。
“人命不能開玩笑,”盧簫的雙臂穿過凱瑟琳身下,“我可以半小時內到。”
頭一次看到小姑子使出怪力的綾子呆若木雞。經常性穿寬松衣服的盧簫看起來很瘦,因此抱起孕婦的那一刹,視覺衝擊力著實不小。
可眼下實在沒有更好的選擇。
踏出家門的那一刻,盧簫想到了什麽,微微轉頭,額外留下了一句話。
“媽,我可是軍人啊。”
那句話沒有溫度,卻涵蓋了一切溫度。
娜塔莉亞褐綠色的眼珠流出了一滴晶瑩的淚珠。她經常性忘記女兒軍人的身份,只有在一些特定時刻,才能想起女兒曾受過的摧殘。
盧簫一頭扎進夜色之中。
漫天星光如熊熊火光。
她的腳步穩健中帶著急切,羚羊般飛快的步伐卷起鄉土小路的塵土;她走出夜色,扎進戰場的槍林彈雨之中。
這也是一場戰爭。
人命的戰爭。
光是速度快還不夠,還需要盡可能保持平穩。羊水一直在流,浸得腰際的毛巾濕噠噠的從而變得無比沉重,托舉的手臂也變得黏糊糊的。
每個母親都值得被敬佩,耳邊每傳來一聲哀嚎,她便會這樣想一次。
她能注意到所有人的偉大,卻總是忽略自己的偉大。
五百米過後,盧簫漸漸開始感到吃力。
她大口著喘氣,腥臭味磨得鼻尖生疼,肺也似炸裂了一般難受。抱著於自己兩倍寬的孕婦狂奔三千米是件折磨人的差事,可也不能放棄,必須堅持。
凱瑟琳艱難地睜開眼,盡全力向盧簫的胸前靠,以減輕她的負擔。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齒間擠出幾個字。
“謝謝你……”
“如果你能平安,再感謝我吧。”盧簫聞到了肺部傳來的血腥味,可她不敢咳嗽。
“不平安……也該謝你……”唇中的血色越來越淺。
生活只是暫時這樣,還是會一直如此?
一雙淺綠色的眼睛早就給出了答案。
跌跌撞撞在最後幾百米的路上,缺氧與脫力的感覺異常熟悉。無數回憶飛上心頭,盧簫大腦一片空白,什麽都不知道,只知道要向前奔跑。
向前奔跑,向上奔跑。
穿越濃霧,穿越夜色。
終於,地平線與樹影之間,醫院白色的牆體在慘白月光下浮現了出來。
“來人啊!產婦要生了!”盧簫啞著嗓子衝透出些許燈光的值班室大喊。“來人啊!快來人!”
一個普通而寂靜的夜晚,因上尉頗震懾而穿透的嗓音而不再普通。小小的鄉村醫院裡立刻冒出細細簌簌的收拾聲,然後是忙碌的腳步聲。
當值夜班的醫生們破門而出時,他們看到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一個纖瘦的女子獨自抱著兩倍寬的孕婦,雖然死死咬著牙,卻仍在堅持。
月光下,那灰色的發絲是最純的水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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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簫坐在手術室外,高強度運動後遺留的疲憊席卷她的全身。
六年前,嫂子生產的那個凌晨,哥哥也不在家。
嫂子的骨盆也小,嬰兒的頭不知怎麽就是出不來,隨時都可能有生命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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