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很自然地,將那條通常會被形容成“醜陋駭人”的蚺蛇無比親昵地摟入懷中。
雨漸漸小了。
似意識被抽取了一般,白色的巨蚺瞪大眼睛,靜靜躺在上尉的懷抱裡深呼吸。肌肉記憶般,她的身後悄悄探出一條粗壯的尾巴,纏住了上尉盤起的腿。
“如果沒有赤聯吞並其它國家,那些女人本可以不用戴頭巾的。我淋了雨還不夠,他們竟然想讓更多的人一同淋雨。”蚺蛇凸出的嘴僵硬得一張一合,每個細胞都在訴說著無力。
“我明白,我跟你一起譴責這個世界。”
盧簫曾以為白冉那滿不在乎的神情下,真的是什麽都不在乎;或許她確實什麽都不在乎,只在乎愛人的態度。
溫柔是最有力的剝皮器。
從不曾聽過的弱小與無助,終於在那一刻全部展露了出來。
“所以我加入哪個軍隊又有什麽關系呢,反正都是亂七八糟的國家,這個操蛋的世界。”
無比落寞的聲音,像滾到沙地上的珍珠,一顆顆敲打在聽話人的心上。
盧簫垂下了眼,悲哀從嗓子中滾落,滾到抽搐的心臟上。
“我現在能理解你了。對不起。”
那條蛇抬起眼睛。
雖然看慣了那雙綠眼在人臉上的樣子,不過當它們安在一條蛇腦袋上時,倒也毫無違和感。
唯一有違和感的是,明明頂著粗魯凶惡的野獸模樣,眼神卻純真柔弱似初生的孩童。
白色蚺蛇的瞳孔動了一下。她因沒有眼皮而無法作出眨眼的動作,但盧簫明白她其實是想眨眼的,便點點頭以示回應。
“你為什麽一點都不怕,還敢抱我?”蚺蛇不解地問。
“為什麽要怕你?”
“因為我現在的樣子。”說完後,她還特意張大嘴,將尖牙抵入上尉纖瘦的脖子,仿佛下一秒就要咬斷頸動脈。
盧簫笑著搖搖頭,仍緊緊摟著她:“無論變成什麽樣子,只要我知道是你,就不會怕啊。”
時隔太久,粘膩粗糙的觸感有些陌生,但上尉只會摟得比以前更緊,因為獸化後蛇皮的溫度比往常還要低,她怕愛人著涼。
“可那年在拉瑙你嚇得不輕吧。”無理取鬧的嬌嗔。
“那時候我們又不是愛人。”
蛇的眼珠狡黠地滴溜轉了一圈,帶著壞壞的笑意問:“那你願意和這樣的我接吻嗎?”
“當然願意。不過根據面部結構的差異,我們應該很難真正吻到對方。”無比真摯的話語,一本正經的分析。
聽到這話,那條巨蚺笑了;笑得很開心,也很溫柔。
那是盧簫頭一次看到一條蛇露出笑容。很奇異,也很美。
雨停了。
白色的蚺閉上了眼睛,細長腦袋上淡褐色的斑紋也很安靜。漸漸的,她的嘴縮了回去,鱗片也隱沒到了皮膚之下。
看到她重新平靜下來,盧簫重重舒了口氣。
她抽出一隻手,摸摸懷中女人濕漉漉的發頂。好奇心讓她暗暗後悔,剛才本該摸摸那顆蛇頭試試看的;看慣了之後,再回想起那顆蛇頭,竟會覺得很可愛。
白冉微微低下頭,方便她摸自己的頭髮,並在她的懷裡蜷得更緊。
“所以聊了這麽多,你依舊要待在世州軍隊嗎?”
問句與回答間好像隔了幾秒,又好像沒有。
盧簫不假思索:“是的。”
白冉瞳孔皺縮,猛地抬起頭,神經質地抓住她的衣領。
“為什麽?”
“因為和你不同,世州是我的救命恩人。”
冷靜,理性。
白冉皺起眉頭,每個表情的細節都寫滿了困惑。
盧簫繼續解釋:“我爸死的時候欠了很多債。我媽媽沒有也很難找到工作,我哥哥還沒高中畢業;如果不是世州,我們全家是要喝西北風的。那時的我太小,什麽都想不到,唯一能想到的解決方法是出賣身體,甚至都和老板談好了第一夜的價錢。所以每當遇到紅燈區的小姐們時,我就會想,如果過去出了點差錯,我應該也是她們的一員。”
“呵,原來如此。”
“但那個時候,一個叫徐伯樂的軍官出現了,現在他已經老得退伍了。”盧簫的目光漸漸悠遠,看到了很久不曾看到的事物。“世州軍方給我了獎學金和入伍的機會。如果沒上過軍校,我根本不會讀書的,更不會知道原來我可以做到這麽多厲害的事情。”
悲愴滲入心底,緩緩流淌。
她們肩靠著肩,身體漸漸脫力。
盧簫歎了口氣。
“即便它是一個虛假的國家又能怎麽樣呢,它曾經給我的溫度,無論怎樣,也不該忘記。”
“明白了。”白冉望著熊熊燃燒的火焰,綠色的瞳映出橘色。
盧簫注意到了氣氛的低迷。
於是她重新神采奕奕,振作了起來:“等這場戰爭結束,說什麽都要退伍了;然後我就回家種地,和你一起好好生活。它給我了體面的權利,我給它稱霸的權力,扯平了。”
聽到這話,白冉露出了一個淒涼的微笑。
盧簫眨眨眼,笑著補充道:“當然,如果你嫌棄我當農民的話,我想想……當個小學數學老師吧,中學我學歷不夠。”
“戰爭結束?如果看不到戰爭結束呢?”
“什麽?”尚沉浸於憧憬的盧簫問得心不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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