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小狗獨處了一個下午後,醫生給裴慕西端來了一杯溫開水,“考慮好了嗎?其實你今天就可以把它接回去,只要按時來檢查和治療的話,它待在一個舒適的空間會比在這裡舒服,因為我們這裡深夜都沒人。”
裴慕西抿了一口溫水,溫和的水仿若在身體的每一處流淌,沒有馬上回答醫生的話,平靜地說,
“我們在撿到它的時候,打車的出租車司機不讓我們上車,於是我女朋友從三公裡之外把它抱了一路,抱了過來。”
“你女朋友是個很好的人。”醫生順著她的話說,“她當時看起來比真正的主人還著急,完全不像是剛剛在路邊撿到它。”
“她是這個世界上擁有著最純粹愛意的人。”裴慕西強調,“她完全不介意自己新買的衛衣被小狗弄髒,在被出租車拒絕之後,她還會因為小狗被拒絕而感到難過,這幾天,她一直在認真思考,到底要不要收養這條小狗,這對她來說是個難題,因為她過不久之後就要出國。”
醫生恍然大悟,“難怪。”
“而且她沒有打算讓你代替她收養?”
裴慕西點頭,“沒有,她不是一個喜歡推卸責任的人。”
“你和我們說,它脖子和腿上有傷,它有抑鬱症,還生了很嚴重的病,所以這可能是它被拋棄的原因,我不會責怪把它拋棄的主人,因為我覺得要允許別人有做選擇的權利。”
“你的意思是?”醫生有些遲疑,微抿著唇。
“我沒有什麽意思。”裴慕西搖了搖頭,垂著眼,插在衣兜裡的手指不自覺地攥緊,這是她以前所習慣的某種防禦性動作,
“我只是覺得有點巧,我在脖子上和手腕上也有傷,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患有嚴重的創傷後應激障礙,我的生活一落千丈,我不能再做我熱愛的事,也不能再見我熱愛的人,我去到很多個國家很多個陌生的地方,在別人和我自己眼裡,我一直是一個苦悶又痛苦的人。但我比它幸運,有很多人拋棄我,也有很多人繼續停留在我身邊。”
“最重要的是,我遇到了我女朋友,她有著這世上最珍貴的勇氣來愛我。”
“其實我很喜歡這條小狗,只是在感知到這條小狗和我有著某個相似點的時候,我在考慮,我是否和我女朋友有著同樣的勇氣,義無反顧地去承擔這份責任。”
“所以我更加意識到,在一個人痛苦的時候去愛她是一件多困難的事情,對我來說,這是一條可能無法為我提供情緒價值的小狗,可對當時的她來說,是一個狀態不夠穩定的戀人。”
“這是個很難的決定。”醫生對她的話表示理解,“如果你們實在不方便的話——”
“但是。”裴慕西用這個詞語打斷了醫生的話,她看了看靜靜蜷縮在護欄裡的小狗一眼,“我想試一試。”
醫生怔住,沒來得及說話。
“不是因為她很想收養這條小狗,也不是為了替她承擔這份責任,是因為我本來有這個想法卻不敢輕易說出並實踐。”裴慕西垂下眼睫,
“但現在,因為她做到了。”
“所以我也想有這樣的勇氣,嘗試去做這一件事。”
裴慕西開著空蕩蕩的車過來,去接夏糖的時候,車裡卻裝了一只因為環境變化而不安的頹唐小狗,以及各種養小狗需要的材料。
小狗安靜地蜷縮在寵物箱裡,醫生為她列好了照顧它的注意事項,約定好了下一次見面的日期,問她要為小狗取什麽名字時,她有些猶豫。
最終決定讓夏糖為這條小狗取名。
到達南廣大學校門口的時候,她安撫著不安的小狗,卻沒把小狗放出來,她想要給夏糖一個驚喜。
已經期末,日落時分,有熙熙攘攘的學子從校門口走出來,推著行李,各奔東西。
這也已經是夏糖的最後一場考試。
所以她在走出校門的時候,表情看起來有些猶豫,似乎正在思考著無比重要的事,連裴慕西已經走到她旁邊時還沒發現。
日落將她的影子照得有些沒精打采。
像一只在海邊沙灘上跳著小碎步的海鷗,跳了幾步突然張開翅膀飛起來,在金光粼粼的海平面蒲扇幾下,接著又可憐巴巴地落在地上,伴著濕熱的海風撲面而來。
直至撞了上來,夏糖才愣在原地,下一秒彎眼朝她笑了笑,“都說了讓姐姐別來接我。”
“今天有空。”裴慕西解釋。
夏糖卻抿了抿唇,眸子裡的光搖來晃去,似乎有什麽事要和她說。
裴慕西主動牽起她的手,“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就是有些舍不得同學們。”夏糖癟了癟嘴,“他們還為我們定做了一個蛋糕,還把教室布置了。”
“沒關系。”裴慕西安慰她,將她帶到車前,抱住她,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臉頰,“只要想見的話,以後肯定還有機會見面。”
“嗯,我知道。”夏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悶,卻還是軟黏黏的。
裴慕西在人來人往間抱著她,想要給予她某種力量。
抱了一會,夏糖又有些猶豫地提起,“姐姐,關於小狗的事情,我考慮了一下。”
“嗯?”裴慕西和她分開,故意不告訴她自己的行動,“你考慮好了嗎?”
“考慮好了。”
夏糖說著,深吸了一口氣,用著純粹爛漫的眼神望著她,“姐姐,你能不能幫幫我,我不想放棄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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