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去見甘玲,可我想要見到她。
如果獨身一人站在原地,鄭成剛就會變成一團烏雲,扔下無數驚駭的轟鳴,把我擊碎。鄭成剛扭過臉看我,他問我“你怕不怕我?”
我怕極了,我光是想到他,就覺得寒冷得好像冬天。
我路過沈六的修車攤,穿過餄餎館的小巷,繞過老紅旗,在甘玲的門前停下。
然後,我扭過頭,騎了車,假裝我沒有來過。
*
作者有話要說:
備注:我們那裡揀青椒的日子應該更早兩個月,此處為了給小薑老師找個活乾,就當這家老板犯懶了吧。
第63章 大廈將傾
生活的大廈將傾,我以一個成年人的姿態穩住了,用肩膀推著我的生活撐了起來,咽著鄭成剛出獄的秘密氣喘籲籲地跑了四公裡回家吃早飯,熱了昨天呂老板送的一點鹵肉,烙了餅,卷了黃瓜條和生菜一起吃,發了朋友圈,看著飯量見長,剛吃完,甘玲給我點了個讚。
我看著甘玲那隻沙雕的狼頭,心裡恨惡著鄭成剛的存在。
維系正常的秩序要浮出多少辛苦,要毀掉秩序只需要這麽一個東西,四周所有人都會傾倒,坍塌,生活一塌糊塗,要費勁心力地積攢自己的建築材料,才能重建家園。
好不容易重建了一部分秩序,那毀壞的人去而複返,甚至無需露面,就可以掀起驚濤駭浪。
懷著個秘密,我重新開始妊娠反應,惡心,眩暈,甘玲說要來找我,我按下手機若無其事地想了一會兒,回復說我最近找工作很忙,別來。
有點兒冷硬地把甘玲拒之門外,倒也沒有在說謊,我是在找工作。
但是小縣城的工作機會很少,對於我這樣沒有學歷的人就更是少之又少,留給我的,無非是導購,銷售,後廚,服務員,清潔工之類,我又比較內向,選了三五天,擇定在一家新開的烤魚店做服務員,一個月兩千元,外加酒水提成,早上七點到晚上十一點工作,下午兩點半到四點半中間可休息,上午事情不算很多,晚上是最忙的。
朱二婷聽見了這工作時間,大歎我為什麽不去市裡趙園長的朋友的月子中心,又學技能,說不定學了月嫂技能去大城市,又天生對小孩有些親和力的稟賦,北上廣不考慮的話,去杭州深圳成都長沙也很好,月薪七八千拿到手,多麽滋潤。我隻好老實對她交代,現如今我還是要留在能縣的,就像上過大學的朱二婷要返回能縣一樣,不是所有人都在憧憬大城市。
我對著朱二婷說了一半,剩下的話咽回肚子裡。鄭成剛的事情還盤桓在我心頭,我還沒有做好離開能縣的準備。好像在玩遊戲跑地圖,如果我不完成這片地圖上的所有任務,無法開啟下一個地圖的入口。
我幾乎覺得自己是近乎自虐了,巴望著什麽,就拒絕著什麽,甘玲的消息,即便看見了也故意裝作沒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匆匆回個表情包,假裝剛看見雖然我很想跟你聊但是我要洗洗睡了第二天很忙……就是這樣,甘玲的消息也漸漸少了,恢復到之前。
鄭成剛。
在紙上寫下這個男人的名字,圈起來,在旁邊寫下鄭寧寧,又圈起來,連線到角落的甘玲去,寫下薑小茴三個字在更角落,孤零零地看著這一家三口,然後,我想到了一個人。
沈六。
甘玲就是從沈六那裡得知了鄭成剛並沒有從高速上翻下去死掉的事情,她還去了羊蠍子店,其他的地方,我一概不知——鄭成剛已經出獄,他不可能獨立於這個世界存活,必定會與之前認識的人發生或多或少的聯系。
我想要知道鄭成剛如今住在哪裡,把他的位置在能縣的幾條街道上標注出來高亮,讓甘玲的行動軌跡像是走上二樓,與鄭成剛錯開。
我下定了決心,不讓甘玲知道鄭成剛出獄的消息。
這絕非我對凶手的保護,也並非我對法治社會的敬畏,更不是我薑小茴害怕生活變數的畏葸不前——僅是因為接續了那位警察的意志,懇求甘玲自由。
我寧願她從來都不是鄭成剛的妻子,鄭寧寧的母親;我希望鄭成剛帶著他的罪回歸母胎,鄭寧寧調整她過早來到人間的鍾表,換上一戶做好準備的人家晚個十年再來到地球;我想要磨一把能夠斬斷緣分的砍刀,衝著甘玲的後背劈砍下去,讓那些不該有的緣分都如蛛絲般消散。
包括那根和我的緣分,它在我眼前漸漸清晰,我還不能辨認出它的形狀。
我幻想鄭寧寧不是甘玲的女兒,這樣我仍然背著我的愧疚過一生,卻不用虧負甘玲。
筆記本上,沈六的名字被我畫了兩個圈。
我跑步時路過沈六的小屋,鋁合金的板子在清晨的太陽光下折射出一道道玻璃似的反光,我湊近看沈六還沒上班,想來也不會有人清早六點起來修鞋。
下午三點休息,秋老虎威風凜凜,店裡的幾個人都把擦乾淨的椅子拿下來歪著頭聊天,吊頂風扇嘩啦嘩啦咯吱咯吱響,我擦擦桌子疊了布,把外套脫下來。
一個資歷比我老兩個月的年輕姑娘,也就二十歲出頭,我還沒記住她的名字,仗著年紀比較大,大家都是服務員,沒怎麽和大家來往。
“薑姐,你出去呀?回來給我捎根小布丁唄!我回來轉你。”
我想了想,她都沒我微信。我也並不很想和她單獨加好友,腦子裡猛地轉了過勁兒來:“我記不住,來,咱們面對面建個群吧,你們誰要吃什麽,就進群,把要吃的發群裡,到時候我一個群收款,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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