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想,忽然又覺得不對勁,哪個老師會過來向日葵班抽煙?大家都是躲得遠遠的,要麽在樓頂要麽對著窗戶不讓小孩看見,散落在這裡是幹什麽?
藝涵上完廁所回來看見我開抽屜,已經尖叫著跑了過來:“Elsa!我的!我的!”
我急忙把高高的抽屜合回去鎖好,當著所有小女孩的面找到了第二部 的披頭髮艾莎貼在了藝涵的硬殼書包上。
冰雪奇緣2上映的時候這群小孩還在上小班,對艾莎知之甚少,加上能縣的文化水平並不夠高,後來我用電腦投影在小禮堂給所有已經升了中班的小孩兒把冰雪奇緣1和2都看了一遍之後,艾莎就成了大家的偶像,女孩喜歡,男孩也喜歡。
我一直覺得艾莎在第二部 最好的結局就是死在阿塔霍蘭,我喜歡一個犧牲的不完美的痛苦的結局。但是這個事兒我不敢對任何人講,我生怕我從牙縫裡漏出這句話被任何人聽到,我就再也不是小朋友們最好的小薑老師了。艾莎變成冰疙瘩的時候看電影的二十個小孩哭了二十一個,朱二婷情真意切地抹著眼淚,跟我說我下載的資源實在是過於高清了。
去年我給鄭寧寧送花的時候在花束中間藏了一張艾莎貼紙,又把冰雪奇緣除了漢斯和猥瑣屯公爵之外的所有能買到的角色都貼在了墓碑上,我希望總有一個角色是鄭寧寧喜歡的,但是鄭寧寧不像是喜歡公主王子的小孩。
我一直不知道鄭寧寧喜歡什麽。
帶鄭寧寧的時候我二十歲,那時候我雖然有多余的心力去觀察別人,但更多的是觀察自己。我都沒想好怎麽和這個世界相處,對這些孩子的觀察沒有現在這樣細致。
而鄭寧寧樸素而普通,性格內斂,我還沒來得及好好觀察她,悲劇就發生了。
我只能把我們班裡孩子們的喜好搬到那座光禿禿的墓碑上,像個怕小孩吃不飽的奶奶一樣硬塞一些有趣東西。但我相信鄭寧寧不住在那裡,在墳地我聽不見任何聲響,只有死寂,所有人都在長眠,我不敢驚擾,徐徐退去,我送的花和貼紙很快就被風撕碎了,誰也不悅納我的心意。
下班的時候我繞回向日葵班開鎖,拿走了那包煙,又嗅了嗅抽屜沒有煙氣,重新打掃了教室沒有看到什麽煙灰。正在我打掃的時候,李勇全站在門口探頭進來,看見我有點兒吃驚:“小薑老師還沒走啊!”
“你也沒走啊。”我乾巴巴地回答,李勇全蹭了蹭鼻尖,看四周沒人,立即走了進來開鎖。
我有點兒吃驚,拿出那包煙:“這是你的?”
李勇全立即拿走,臉上出現了有限的不好意思,四下看看,抽出一根來朝著我,我擺擺手,他就把煙叼進嘴裡,開了窗往外吐煙圈。
然後就開始給我倒苦水:“我昨天煩得慌,不想回家,正好向日葵班沒鎖門,我路過,就藏著這兒抽了會兒煙,結果走得急有點兒手忙腳亂,把自己煙鎖裡頭了,我還擔心第二天要是被小孩兒看見了影響不好。”
人一倒苦水,我就得接,搭了一句:“沒有小孩看見,我看見了就收起來了。”
“多虧了你。”李勇全抖抖煙灰,朝樓下吐了口痰。
我也有點兒喉頭髮癢,正要告辭,對方的心事好像才剛開了個頭:“小薑老師,你比我大,我就叫你姐了,姐——”
我被這聲姐叫得靈魂出竅,路也不會走了,呆住了:“你說。”
“你們女的是怎麽想的?我不懂……”
“怎麽個……不懂?”
“我女朋友吧……”李勇全又抖了抖煙灰,嘖了一聲,朝著窗外深沉地思考起來,久久沒有下文。
整個幼兒園遍地都是他姐,他偏偏找了一個對他的心事最沒興趣的女的。
我糾結了一會兒,還是說:“別想了,我也不認識你女朋友,有什麽事情你們兩個溝通,外人是說不了什麽的。我走了哈,記得散散味兒關好窗戶,別再把東西落下了。”
第12章 我贏不了甘玲
過了兩天我看見了李勇全的女朋友。
那時候我正在禮堂到二層小樓的路上,扶著小推車嘎吱嘎吱地搬東西,忽然看見停車棚裡有個女人的身影,我條件反射以為是甘玲故技重施,立即上前對峙阻攔,話都在嘴邊了,這女的猛地一扭頭,露出兩根扎在耳朵後的麻花辮。
認錯了,我吞回話去,對方已經看見我了。
“哎,姐,姐我問下,你們幾點下班啊?”這姑娘穿著一件黑色短上衣,露著肚臍,高腰牛仔褲上不倫不類地掛著男式腰帶,不自在地蹬著細高跟涼鞋轉過臉來,瘦得有些突出。
我說我們夏天六點半下班冬天六點下班。
對方忽然抬起眉毛來,摸出亮晶晶的沾滿碎鑽的手機劈裡啪啦地打字。
我扶著推車要走,車軲轆剛滾過一圈,對方就說:“那你認不認識李勇全啊?這幾天幼兒園是不是特別忙啊!”
我想起來李勇全站在向日葵班抽煙的樣子,嘴唇一抿,把本來要說的話憋了回去:“這兩天是挺忙的,你是?”
“哦,我是李勇全女朋友,沒事,姐,你忙你的。”
我也沒多問,揣著點兒被叫了姐的惴惴走我的路。
我很少被叫姐,賣衣服賣化妝品的導購看見我都一口一個妹妹,相面和心理總得精通一樣。
那天李勇全那一嗓子喊得我格外陌生,好像不是喊我薑小茴似的,他女朋友也是這樣,我後來對著鏡子照了照,找到了兩條魚尾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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