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小孩了……我送你回去吧,我騎車的。”
我也沒想到,送過去之後,電動車沒有電了。
在她家,她表現得很是自然,笑了幾聲,從暖壺裡倒出冰檸檬水,我捧著杯子等院子裡的電動車充滿電——萬籟俱寂,甘玲側身坐在床畔,拖鞋掛在腳上,一邊喝水一邊看我,帶著初見時難以想象的笑意。
她怎麽不問?她知道多少?可我攥著我可憐的底牌不敢和她賭,不能試探她,我必輸無疑,唯一能有勝算的,只有關於鄭寧寧的事情。
可這樣的夜晚,不知道為什麽,我不想提起那麽痛苦的事情。
甘玲忽然伸手,摸著我的後腦杓:“你家裡不給你睡扁頭哦。”
“嗯……本來是要這麽乾的,但是我媽媽的觀念有點受西方影響,就沒這麽乾,還挺好的。”我也有點不自在,低著頭,把自己當個吉祥的石獅子,被甘玲搓著後腦杓摸了許久。
五根手指捏在我腦後,她搓夠了,又笑:“因為這個後腦杓吧,我跟鄭成剛也打了一架,他聽他媽的,睡扁頭,睡扁頭孩子聽話有福氣,我說我絕不讓小孩睡扁頭……後來寧寧的頭型還挺好看。”
是她主動提起鄭成剛的。
“他真煩……煩死了,絕大多數當爸爸的都不合格!”我說。
甘玲卻輕輕轉移話題:“等充好電都十一點多了,我有點困了,外頭小賣部還開著,買個牙刷,今天在這兒睡吧。”
她深夜找我時還不覺得困,現在說困,我也被她說得有些疲倦。
是甘玲付錢,買了牙杯和牙刷。洗漱的時候對著院子裡的排水溝,咕嚕咕嚕,我吐掉泡沫,甘玲的視線從我頭頂到耳朵再到嘴巴,好像我在給她表演洗漱似的。
我咕嚕著一口水,含糊不清地問:“你為什麽總看我?”
女人沒有聽清,她已經洗漱過了,手裡提著毛巾,垂眼端詳我,若有所思地說了句:“你才二十七呢,還年輕。”
“唔,”我吐了那口水,擦擦嘴巴,“也就是你上初一的時候我上一年級……不用倚老賣老的。”
“我中考完就沒有再讀書了……”
“我也是。”
我接茬完,意識到我錯過了一個好好打聽甘玲的機會。我總是錯過最好的話頭,於是就尷尬地站在原地,像是面對著滿院子的線頭不知道從何接起。
第47章 我可以拒絕
即便我想起來甘玲曾經說過關於最後沒能讀高中的事——但那時候的重點還是她媽媽是小三呢,我稍微一頓才能想起來。
還好甘玲倒也是沒有計較。
“進來吧。”
開了會兒空調之後,我的嗓子有些乾,就關了。窗戶開了一半,窗簾拉了一半,夜風徐徐吹進來,後背還是沁出汗。
我不是第一次跟甘玲睡覺,我知道這人睡覺習慣很好,只要我沒有讓她感覺到危險,她就不會對我做什麽——比如忽然擒住我的手腕讓我動彈不得。
只是,睡不著,也不知是因為熱還是因為我揣著心事,閉著眼,心裡卻五光十色地浮出許多事來,索性睜開眼,甘玲仰躺著。並不那麽濃稠的黑暗中,我看得見甘玲的五官,她似乎出神地想事情。似乎余光瞟到我,知道我沒睡,抬胳膊把身上的薄毯子卷了卷,貼著牆放好。
我擦了擦額上的汗,嘀咕了一聲熱,有蚊子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徒勞地發出嗡嗡的聲響,我側耳聽了會兒,甘玲猛地欠起身子,啪——
手心又是蚊子的屍體,她抽走床頭的紙巾擦擦手,索性靠牆坐直了。
我有些慌亂,想要也坐起來,甘玲卻主動說:你躺著吧,我稍微坐下,去開會兒空調。
“開開關關的,費電。”我咕噥了一聲,其實也還好,很快就下起雨來了,外面雷聲轟轟,窗簾被涼風掀起來,抱進一團團涼意。
關了空調,這下不算很熱,但後背還是黏濕的,我翻了個身,側躺著面對牆,錯開甘玲的視線。
又沉默很久,我幾乎要以為自己睡著了,但很快,我感覺甘玲的手停留在我肩上,我穿著T恤,領口歪得厲害,她是用兩根手指輕輕揪了揪堆疊的領口,捋平了。
我閉著眼,意識到甘玲在撫摸我。
一隻粗糙的女人的手,掌心溫熱,落在我發際,往後捋,汗濕的頭髮濕淋淋地往後倒下。
然後,又落回肩頭,像一艘船返航,在港灣中微微搖晃——隔著T恤劃過我的胳膊,到短袖不能及之處,她就停下了。
又過了會兒,她躺下了,我等了很久才敢睜開眼,她已經睡熟了。
哢嚓——半截閃電照亮一角天空,雷聲由遠及近地卷來了,轟隆隆,轟隆隆。窗簾被掀起來,仿佛遊在水底,慢慢地伸開觸須,漂浮在一片粘稠的浴缸中。
在那片粘稠的水中,我忽然脫去了人體,變作海底隨意生長的浮遊生物,隨風飄起,無所適從地微微發亮,漸漸長出細絲,捕捉情緒為食,在漆黑的海底……這張床成了海,成了船,我置身其中,微微搖晃,從內而外伸出的纖毛仿佛槳葉旋轉,把我推過水波……
清早起來,雨還在下,電動車充滿電,站在避雨處和我遙遙相望。
蹲在屋簷下洗漱,杯子裡倒出來的水和雨水齊刷刷地流向排水溝。
甘玲拿出一把黑藍格子的大傘撐在我頭頂,我載著她去上班,她把傘舉得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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