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爺忽然拍我肩膀,唏噓地在鼻子前面扇風,好像已經酒氣熏天。
第40章 睡覺
倒退多少天,我都斷然不會想到我會為了一個女人在超市當經理的秘密主動和大爺攀談。
大爺不缺吃穿,只是想找個人聊天,背陰處有幾個人在抽煙,我們靠在另一面玻璃窗戶後面,玻璃另一側裡面貼著各種小玩意,手機殼,數據線耳機,棉襪帽子諸如此類。
即便我再好奇,也不能忽然醍醐灌頂學會了提問的藝術,最多只是接茬問幾句。
大爺說得非常仔細。
那時候他並不是在外面看車的,是在裡頭碼貨的,雖然年紀大,但勝在便宜。
甘玲那時候本來只是個記價簽給人稱重的,但是因為她記性很好,手上動作非常麻利,又很年輕,老板也是外地人,就提拔了她管生鮮區。那時候能縣人並不太習慣去超市買菜,嫌又貴又不好,即便來,也是會在對面的欣榮超市買。
甘玲去了一趟欣榮超市,回來之後進了老板辦公室談了談,出來之後多招了幾個員工培訓,掛出了橫幅,一如既往有她嘲諷蔑視的風格:能縣最省心的超市。
她雇了很多半天工的婦女,每天別的不做,多的是負責切菜的。買了菜,交給家興的人,去蝦線,去殼去核切片切絲,膠帶捆好直接把東西送出來放上電動車。
就是這麽點兒事,也費心培訓了一個月,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所有人都忙得團團轉。
但真給她打出點名氣來,家興超市不如欣榮超市?那你看看人家還能給你把東西弄好了,還能教你怎麽做,你拎不動,人家給你把東西拎出來,你欣榮不如家興!
就是因為這件事,甘玲差點就要被提成經理了。
但是人言可畏,就是因為老板和甘玲都是外地人,人們相傳他們是老鄉,又因為老板無條件地支持甘玲把這群人使喚起來還多雇了那麽多人,別人就暗示甘玲跟老板一定關系匪淺。
就是這莫名其妙的流言,讓鄭成剛找上門來了,在零食區的買零食給套圈抽獎送娃娃的活動最後一天,當著正在玩遊戲的小孩的面,扯住了她的頭髮,滿口汙言穢語地把她扯回了家。
就是這樣。
天已經黑了,我騎著車要回,拿出手機看時間,八點二十二。
或許——
我蹲在家興超市門口,超市外面的電動車停放得密密麻麻猶如一個人臉上的疙瘩,後來一輛輛車接著離開,騎車的人三五成群,叫嚷著,拎著塑料袋子喜氣洋洋地離開,路邊賣菜的人卷起已經發蔫的菜葉騎上自行車,把腿拋到橫杠另一頭,腳尖粘著車蹬,一圈一圈地轉回家去。
甘玲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九點半,還是那件磨得發灰的黑色衛衣,還是那條發白的牛仔褲。
我蹲得腿麻,就坐在了馬路牙子上,靠在電動車旁,沒來得及遮掩,就被甘玲看見了。老實說我也沒怎麽隱蔽,甘玲和我隻隔了一條馬路,有一條隱形的斑馬線,四下沒車,甘玲走過馬路,站在我面前,蹲下了,好像我是個什麽小朋友一樣。
“車怎麽了?”甘玲問。
她以為我是電動車有問題所以原地坐下。我還沒回答,甘玲就過去看我的車,好像醫生在為它診治,看見我破爛的擋風板,又摸摸電瓶,轉了幾下輪子聽了聲響,就走回來,發現我一直在看她。
她就沒說話了,往南邊走。
我拍拍屁股起來,坐久了腿上沒力,摔了個屁墩兒,又扶著地坐起來,騎上車,也沒擰開電源,純靠兩條腿撐著,把輪子轉起來,叉著腿跟在甘玲後頭,緊貼人行道。
甘玲回頭看我,我像一雙筷子夾著電動車,走得很局促。
她繼續往前走,沒出三四步,我扶不住電動車,它往右邊一歪,我哎呦一聲,彈跳起來。車筐裡的東西掉了一地,沒什麽易碎的物品,我收拾起來,看看我已經稀爛的擋風板,扶著車,甘玲已經回過頭看我了。
又扭回去了。
我擰開電源,慢慢地跟著,甘玲終於停下了,站在路邊對我招招手。
我剛把車停下,身後一陣熱氣熏來,一輛公交車停在她身側,甘玲瞥我一眼,快步上了車。
二路公交,我知道它大概的路線,於是追在公交車後頭。
穿過南街向北,再走,再往東……東南角,四周出現了大片平房,平房銜接著大片農田,農田中零零散散有幾戶人家。我知道了,這裡應該是南園棚戶區,可甘玲如何在這裡找到房子?
公交車在站點停下,站點挨著一家小小的煙酒超市。甘玲站在超市門口,我的電量告罄,從二百米開外就是用兩隻腳劃船一樣拖著電動車前行。
她終於等我了。
回過頭,迎著我,我費力地把電動車蹬過去,喘了口氣。
“你到底想知道什麽?”甘玲問。
“啊?”我喘氣未定,好像我不是騎電動車而是自行車來的一樣。
“你這麽……追過來,你想知道什麽,你直接問。”
甘玲直截了當,我心裡剛把她從黑名單預備役拉出來,還沒想好開場白,就裝作我喘得已經聽不見四周的喧囂,再次耳背地問了句:“啊?”
“你想知道寧寧的事……對。”甘玲自己回答了,扶住了我的電動車。
四周一片漆黑,電動車的光暗得幾乎看不到,本就是最後一格電量苟延殘喘,現在徹底罷了工,再擰幾次電源都無濟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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