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是不要了的東西,男主人受了幾句埋怨也沒生氣,還開玩笑地用皮鞋在上面踩了踩:“這不也挺舒服,說不定還能坐坐。”
女主人說:“那你坐坐吧,我上去了。”
我立馬道別往巷子外走。
我們小巷緊挨著一家健康養生館,拔罐刮痧正骨減肥無一不有,只是我沒進去過,緊挨著健康養生館是幾家品牌服裝店,童裝女裝男裝緊挨著,闔家歡樂地倒閉了,現在還沒新店進來,卷簾門高高低低地壓著,再旁邊是一家只有五張桌子的小面館。
我出來的這個時間不太好,這個點人家還沒營業,但是屋子裡已經坐了人等候水開,提前把要吃的面喊出來。我要了個小碗加蛋加腸,靠牆坐下。五點半大師傅拉緊腰帶走了進來,扛起麵團案板,抄起刀子,手起刀落面條紛紛飛進鍋裡。
屋子裡暖洋洋地蒸起熱氣,氤氳著每個人的臉。我等到面條上桌之前拿出手機,但一股怪異的感覺忽然浮上心頭,手機上陸陸續續彈出群裡的消息,免打擾的家長群不斷有人@全體成員,我刷了一遍朋友圈,等面條上桌,我墩齊筷子,那股怪異的感覺愈發強烈了。
我吃了一口面條,吹了吹熱氣,坐直,卻總感覺有人在看著我,可我環顧四周,吃麵的專心吃麵,聊天的專心聊天,沒有人看我。
昨晚上被那個瘋女人嚇得不輕,稍微把她想起來都冷汗直冒,我又挑起面條,那股怪異的感覺久久不去,我把它歸類為我被驚嚇的余韻,低頭吃完了一碗面條。再抬頭,我忽然看見被熱氣模糊的玻璃上有個模模糊糊的人影。
有人貼著玻璃站在外頭?我抽了一張紙巾擦擦脖子上的汗,屋子裡熱得人心煩意亂,我也顧不上仔細打量,那個模糊的人影忽然開始移動,朝著門口走來。
我面前那張桌子上的男人忽然扭過頭,指了指我桌上的辣椒罐,我點點頭,男人站起來,用三根手指捏起辣椒罐,身子一轉,高大的身影擋住我的視線。
他往碗裡大喇喇地擓了兩杓辣椒,又扭過頭把罐子送回來。
從頭到尾都把我的視線遮得嚴嚴實實,我正要起身,服務員已經送來一瓢面湯。
我剛扭頭看了一眼面湯,桌上就忽然多了一隻手。
那隻手很年輕,但一看就過分操勞,傷痕遍布,指節粗糙。那隻手突兀地從服務員身後冒出來,服務員一走,它屬於一個穿著黑色衛衣的女人。
她就那麽按著桌板,卻不是看我,而是轉頭看火灶,嘴唇微微動了動,到底還是沒說什麽,只是又扭過頭。
我驀地一陣心慌,幾乎要立即站起來。
但到底是沒有,像個尋常的,普通的好奇的路人一樣,我故作冷漠地審視這個女人的外表。
我終於看清了她的臉,那亂糟糟的頭髮似乎又梳過,凌亂地散落在額前,吃驚的是,這一頭花白的頭髮下面是一張年輕的臉,雖然眼角有些細紋,皮膚卻很不錯,瘦長的臉型,顴骨和鼻梁都很高,有些刻薄的長相,眼底發黑,那一雙丹鳳眼低垂著——竟還是個有些姿色的女人!
可是就是這麽一個人,神情有些癲狂的陰沉,低著頭看人,明明個子不低,站得很直,頭卻總是垂著,亂發隨意地堆在脖子上,衛衣的帽子亂七八糟地背在脖子上,像個腫瘤,翻出裡面的絨毛。
我有些害怕,我想起昨天夜裡的動靜,捏著手機隨時準備奪路而逃,或者大喊,這裡吃麵的人那麽多。
但這個女人只是扭過頭,把面館裡所有人陰沉地掃了一遍。
服務員大著嗓子問:“大碗小碗?”
女人也不予理會,只是盡可能地用她低垂的攝像頭一般的雙眼把所有人拍進去。
我已經吃飽了,既然她不是來找我,那我就可以離開。捏著手機,我總有些心慌,我不知道女人記不記得我的臉,她的眼神並未在我臉上多停留半秒。
面館裡那蠟黃的燈泡均勻地潑下一層暗黃的光,女人稍微抬抬頭被照到,就顯出病容。
我剛起來,女人忽然扭過頭,直勾勾地鎖定我。
我拿不準她記不記得我,只知道我昨天是不記得她的,我應該裝作不認識,便問了句:“看什麽?”
女人又看向我的桌子,沒說什麽,指了指那瓢面湯。
我想走,卻又有點不敢,回頭看了一下,女人徑自拿了個空碗,抄起面湯潑進碗裡,我驚了一下,她坐下了,拿了雙筷子開始翻攪我吃剩的鹹菜,就著鹹菜喝起了面湯。
服務員低聲問了句:“認識?”
我搖搖頭,把手機裝進兜裡便往外走。
忽然有人叫我:“小薑老師?”
我條件反射地回頭,女人已經停下了筷子,咀嚼著嘴裡的鹹菜,回過頭,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糟了。
第06章 她的名字叫甘玲
有人喊我小薑老師,我就回頭。
有時候職業習慣根深蒂固,如果我背後有個小孩喊我小薑老師而我沒有回頭,那一定是我沒有聽見,我二十歲之前一直是個比較耳背的人,像是高度近視,如果不看清別人的嘴型就無法辨認話語的內容,以至於別人在我身後呼喊我的名字時我魂遊天外,像是我不叫薑小茴似的。
在我到幼兒園工作之後,我這個陋習就被改變了,小孩們此起彼伏地呼喚著我的名字,像海浪推著不同顏色的船兒停在我的港口,我能準確分辨出來誰是誰,再一一予以回應,避免哪個小孩因為我沒有聽清而羞於啟齒最後把尿憋在了褲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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