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帛盤腿坐在蒲團上,幾乎將自己從出生到如今的全部心事都一一說了出來,從夜深到天明。
終於天色翻白時,薑帛才重新跪在青鳥神像面前,雙手合十,虔誠道:“青鳥神,你能不能告訴我,要怎麽做公主才不會欺負我?”
青雨或許自己都沒注意到,她嘴角始終噙著淡淡的微笑。
過了會兒,薑帛漸漸沒了聲音,也許是離開了青鳥閣,也許是念叨一宿終於困得睡著了。
直到一切聲音都隨夜晚的結束而消失時,青雨才低聲回了句:“沒有辦法。”
翌日,青雨被迫走出梧桐殿時——所謂被迫,是因為今日矜帝安排青雨上朝旁聽,但青雨完全不想離開梧桐殿半步——
突然耳邊傳來好大一聲問候:“公主早上好!恭送公主!!”
幸虧青雨是神,不然心臟都要被嚇壞掉,只見薑帛抱著一把長掃帚站在面前,臉上笑意盈盈,好似昨晚氣得差點兒出家的人並不是她。
“公主這是要去上朝嗎?”薑帛笑道。
青雨上下掃了她一眼,遂欲離去。
薑帛又在身後道:“公主看我這院外落葉掃得乾淨否?”
“天氣涼了,公主出門要記得帶把傘喔!”
“昨夜下了雨,公主走路小心路滑!”
青雨沒有理會她,薑帛的聲音在身後越來越遠,荊泉和李宴然始終護駕在側,李宴然善察言觀色,自然不會多說。
但荊泉出身將府,藏不住心,至此終於忍不住問道:“公主為何這般厭惡薑帛?”
青雨輕勾了下唇角:“不是你說的嗎?醜得人眼睛疼唄。”
儀仗裡靠得近的幾個宮女聞之笑出了聲,李宴然忍得辛苦才沒失態,原不知公主也會說笑。
荊泉尷尬:“這都被公主聽見了……屬下只是翻譯公主的原話罷了……那個,其實我覺得薑帛長得還是挺好看的。雖然比公主還是差遠了,但比我好看多了……”
邁上階梯時,宮女替青雨拉起裙裾,青雨看了荊泉一眼。
荊泉不知為何竟緊張起來。
只聽青雨似隨意道:“我覺得你也挺好看的。”
頓時荊泉臉紅到耳根。
李宴然算是長了見識,她從小就認識荊泉,荊泉成日跟著荊將軍軍營戰地到處跑,養得比男孩還男孩兒氣,竟然會因公主的一句話臉紅成這個樣子,李宴然不禁心內感歎:此公主功力匪淺。
從太極殿出來時,看著大臣們逐漸遠去,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們的朝服也與昔年不同,宮殿卻還是當年的宮殿,只是較當年更為雍容,既往已逝,這時青雨才感覺天上飄起了小雨。
不知是不是陰雨的緣故,雙腿竟覺酸脹,想是剛化人形,還不能習慣用雙腿走路。
李宴然吩咐宮人回去準備傘具和華蓋,這時青雨頭頂已有一把傘撐了過來。
薑帛佔了荊泉的位置,荊泉正要攆薑帛,薑帛卻一把將傘塞進荊泉手裡,“好好撐,莫讓公主淋雨。”
說完便往雨中跑去。
荊泉愣愣看著手裡的傘,半晌才反應過來,這時薑帛已然跑遠。
矜帝從殿內走出來,邁過高高的門檻,望著薑帛的身影笑道:“從前讓帛兒給朕捎兩塊宮外的糕點都不肯,今日竟會跑來給安平送傘,原來朕這外甥女也有想要討好的人呐。”
青雨沒有回答,視線仍望著薑帛跑開的方向。
她不喜歡薑帛,從頭到腳,從姓氏到名字,所有關於薑帛的一切都讓她覺得不舒服。
可偏偏薑帛昨晚在青鳥閣說的一句話讓青雨印象極深,那是薑帛永遠不會對其他任何人說、而青雨也永遠不會告訴其他任何人的話,也正是那句話,才讓青雨竟有耐心聽薑帛講一整夜的心事。
李宴然本想等華蓋來了之後才起駕。但青雨卻從荊泉手裡接過雨傘,撐著傘往台階下走去。
矜帝立刻揮手讓儀仗護衛們都跟上,青雨停下腳步,用手指了指李宴然:“你來就行。”
於是其他人隻好原地待命。
李宴然主動從青雨手上撐過雨傘,綴在青雨身後半個身子的距離,傘恰好完全將青雨遮住,她自己卻幾乎整個身子都在外面。
青雨對此什麽都沒說,這樣的情形她早已習慣,她知道即使她命令李宴然走上前來,李宴然也沒有膽量和她同行於一傘之下。
“她和你,是朋友?”青雨問。
李宴然:“是的,從小相識。”
“若是我命你殺掉她,你會怎麽做?”青雨說得輕描淡寫,可這本是句極可怕的話。
李宴然步伐不禁怔了怔,青雨兀自往前走去。於是雨便淋在青雨身上,青雨並不在意,仍往前走。直到李宴然追了上來,青雨自始至終都不曾停下來過。
她的腳步從來就不會為任何人停,即便自化青鳥以來,她已多年不曾以腳步行路。
正當此時,青雨忽然隻感覺腳下一輕——
仿佛腿腳終於被完全抽走力氣。
李宴然手中執傘,她還沒反應過來耳邊突然的聲響是什麽,就發現身邊之人往下倒去,手臂被人用力一抓,但很快那力道就消失了。
“公主?!”李宴然忙扔了傘去接青雨,可青雨雙腿猶如一攤碰了水就溶的泥,任憑李宴然怎麽使勁,都無法阻止青雨的身體往下墜。尤其她還感覺到公主在將她往外推,似乎並不想依靠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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