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薑帛心裡是震撼的,同時又感到心疼。
木先生陸續打開其他幾幅畫,無一例外,皆是歲月頹圮的痕跡,仿佛三年時光完全毀掉了一個人。
直到最後一幅——
這幅畫薑帛再熟悉不過了,正是在民間廣為流傳的青鳥神像。
坐在草地上的女孩,遙遙將手伸向天空,仿佛想要抓住什麽。
“青鳥?”
“這不是青鳥。”木先生道,“這還是青帛公主,那天是我爺爺最後一次見到她。”
“那天之後呢?”
“那天之後,青帛公主放火燒掉了梧桐宮,你祖父趕到時,隻從火場裡找到了一枚梧桐樹種子,其他一切都燒作焦炭廢墟,化為烏有,最後的公主亦隨之消亡。”
薑帛喉嚨很痛,胸口猶如壓著千鈞,竟一時說不出話。
良久安靜後,才聽薑帛從喉嚨裡幾乎是生澀地擠出一句:“我祖父愛慕她麽?”
“也許吧。”木先生道,“也或許是後悔,事實上你祖父隻背叛過青帛公主那一次。但正是那一次,卻將川魚國推上覆滅的道路,在後來兩年的戰爭裡,先帝憑借你祖父傳回去的密報,屢戰屢勝,幾乎不費什麽力氣就攻破了川魚國的防守。
而且你可能知道,川魚國重文輕武,崇尚‘祥和’,尤其推崇‘讀書人’,連他們的公主取名為‘帛’也是象征‘化乾戈為玉帛’,所以他們於軍事上本就有短處。不到兩年,川魚國全線潰敗,你祖父他們也是在那個時候過的江。”
薑帛似乎在極力按捺什麽,而木先生的聲音就像一柄利刃,毫不留情地剖開父輩們的過往。
“過江之後,你祖父沒有再參與戰爭,他寧可自稱抱病也不願與青帛公主正面交鋒,到川魚國最後的時刻,他還答應幫青帛公主保住川魚國都的十萬子民。
當時川魚國氣數已盡,全城兵力不足以支撐十日,而鄰國卻撕毀出兵援助他們的約定,青帛公主自知回天無力,但她父帝不堪滅國之辱。為免她落入敵手受辱,她父帝逼她殉國。”
青雨閉上眼睛,獨自一人在門外聽著木先生講述她的故事,曾經午夜夢回無數次夯擊她靈魂的往事如洪水向她湧來,你很難從她臉上看到什麽情緒。
雖然她仍然學不會如何與這些往事共處,但如今聽來,早已不會像年少時那般痛苦。
心死之人,難有波瀾。
“但她沒有殉國。”薑帛讀過史書,前朝公主並非殉國而死,說著這話時薑帛心裡居然還有最後一絲慶幸,似乎人只要活著,就還有希望。
盡管那希望早在七十年前就已經化作硝煙。
木先生:“要青帛公主以身殉國有何難,但她父帝想要的遠不止於此。”
“還有什麽?”
木先生看著薑帛那雙乾淨的眸子,“她父帝想要全城十萬百姓一同殉國。”
“那是十萬條人命啊!”薑帛喉頭哽咽。
“是啊,”木先生說,“青帛公主當年也是這麽說的,可她父帝心意已決,難有回轉。青帛公主不願見十萬百姓無辜而死,遂與你祖父談了一個條件:只要先帝答應和平入城,不動城中一草一木,川魚國便主動開放城門,棄甲投降。”
“我祖父一定會幫她的。”薑帛道。
木先生此時眼底滿是血絲,談論這些往事總容易讓人動容。盡管他自己並不曾親歷,但想必他的父輩在向他轉述這些故事時,其中必然包含諸多亡國之恨。
“你的祖父當然會幫她,”木先生說,“畢竟你祖父有愧於她。你祖父也成功說服了你外祖父,於是那天,青帛公主在沒有告知她父帝的情況下,擅自下令開了城門。”
“然後呢?”
“大軍入城後,先帝下令讓人抓了川魚國的王族,她父帝知道是她開的城門,於朝廷上痛罵她通敵賣國,說她即便要死也不要死在川魚國的土地上。
否則川魚國歷代祖先的亡魂在九泉之下也不會放過她,之後她父帝和母上就在她面前自刎而亡,那天你祖父也在場。”
薑帛艱難地咽下呼吸,戰爭離她實在太過遙遠,她祖父當年也從未同她講過這段歷史,史書上寥寥幾筆的波瀾壯闊,背後卻是如此淒風苦雨。
曾幾何時她以為戰場上各為其主、無分對錯,可她現在聽到的戰爭,還有另一個名字——侵略。
“她至少保住了十萬百姓。”薑帛最後唯一能想到的話只有這句。
“不,她沒有。”木先生這句話將薑帛打入萬丈深淵。
“你外祖父食言了。”木先生在薑帛無法呼吸的神情裡說道,“在他們入城後的第三天,城中四處流傳是青帛公主通敵,開了城門才導致川魚國滅亡——
百姓哪裡知道是誰在救他們。而先帝因愛慕青帛公主,為護青帛公主聲譽——
至少他當年是這麽說的,便下令大肆屠殺舊朝百姓,他要讓這段往事隨著舊民一起進到墳墓。
於是十萬百姓不到一個月被盡數殺光,都埋在城西那片土坡。從那個時候起,那片土坡寸草不生,至今如此。”
第36章 流歲不複
她難道沒有心嗎?.
——“這裡就是七十年前我外祖父率領大軍攻破川魚國最後那一戰的戰場了!當時外祖父衝鋒陷陣, 殺敵無數,開疆拓土,神勇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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