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薑帛說出這句話時是帶著何等的驕傲, ‘與有榮焉’四字在她身上被詮釋到極致, 她自然沒有留意到當時青雨在馬車內的心情, 當時的她也根本無法想象青雨再次經過那片土坡時的恐懼。
木先生還在緩緩地講述這個遙遠的故事,青雨這個故事的主人在門外靜靜地聽著。
“你祖父與我祖上交好,那場屠殺裡,他保下我爺爺全家, 我爺爺得以繼續留在宮廷當畫師。
那個時候青帛公主被鎖在梧桐殿, 聽說她每日茶飯不進,坐在梧桐樹下不作言語,我爺爺每次見到她時,都仿佛見到的是一副失去靈魂的骷髏,她無法再活著。可是她父帝臨終前對她的詛咒讓她也無法去死。”
薑帛不知何時已閉上了眼,“當真一點眷戀都沒有了嗎?”
“當時公主還有位老師留在宮裡沒有離去, 那老師本是醫師, 只可惜他能治得了公主的身體, 卻治不了公主對人世的絕望,一晃三年過去, 醫師離開, 你祖父便想著將青帛公主救出宮去, 那天她去找了公主。”
-“你在梧桐殿等我幾盞茶的功夫, 這次我一定能說服陛下, 我會帶你離開宮廷。倘若他不放人, 我便是拚了全部身家性命, 也一定會將你救出去。等我。”
“她沒有等。”薑帛說。
“她的確沒有等,”木先生說,“她或許想要你祖父懷愧終身,所以在你祖父離開後,她放火燒掉了梧桐殿。”
站在薑帛的角度,她永遠無法想象那個時代的亡國之人是懷著怎樣的心情繼續活在世上,她從未見過那位公主,可是從木先生給她看的那一幅幅畫像中,從祖父對待青帛公主的一件件故事裡,她好像似乎能隔著七十年的光陰走到那位公主面前,她抬起手,想要觸碰什麽。
“又或者,她不想讓任何人為她拚上身家性命呢……”薑帛癡癡說道。
薑帛慢慢明白,祖父給她取名‘帛’這個字的含義。
絲帛可寄風月,可載風塵,可作邦國友好之禮,亦可入得尋常百姓家。
祖父棺木裡僅有的一柄劍與畫帛,並非綺思,而是武將對‘化乾戈為玉帛’的向往。
他在緬懷一位公主。
所以在薑帛的記憶裡,祖父與外祖父關系瀕危,祖父一定無數次怨恨過自己,怨恨先帝,才連帶著恨薑帛的母親,恨薑帛母親生的第一個孩子。
那她呢?她也是外祖父的後代,祖父不恨她嗎?
薑帛從來沒見過那位外祖父,而往往是這種沒見過面的偉大人物,能給人更深的敬仰。
可是當年的歷史真相竟是如此嗎?
“您方才說,外祖父愛慕青帛公主,”薑帛不知道該怎麽開口,“那……那三年裡,他有沒有……”
“沒有。”木先生卻懂了,只是語氣已經有些疲憊,“你外祖父固然想得到青帛公主,卻也畏懼她。青帛公主離開後,你外祖父突然下令舉國上下開始信奉青鳥神,他將方才你看到的那幅畫發往全國各地,讓他們按著那個模樣造青鳥神像。與此同時,他瘋狂地找尋和青帛公主模樣相似的女人。”
仿佛一道銀光從薑帛意識裡閃過,她忽然反應過來:“我明白了!所以先太后模樣一定與青帛公主極為相似,而先皇后是外祖父親自替舅舅挑的,模樣必定也是按照青帛公主尋的,如此兩代下來,待表姐出生,她就成了世上與青帛公主最為相似的人。”
一切都能解釋得通了。
外祖父或是想贖罪,或許是出於害怕,遂以青帛公主為原型捏造出一位青鳥神。
所以世上本沒有青鳥神,而先太后、先皇后,以至於模樣與先太后有幾分相似的舅舅,再到此刻坐在門外的表姐,他們都是青帛公主的仿品。
但是還有一點薑帛想不通。
外祖父下令信奉青鳥神之時,祖父是第一個站出來反對的人,這個情況持續了幾十年。
直到薑帛出生那一天才發生改變,那又是什麽竟能讓祖父去接納一個捏造出來的神靈呢?
“可是您為何要在今日將這一切告訴我?”薑帛注視木先生的視線。
“因為這些事本就是我們要告訴你的,”木先生說,“你必須要了解當年真正的歷史,才會了解矜國究竟是怎樣的。你祖父生前就想告訴你,可他不敢面對自己做過的事。
直到他感到自己大限將至,才囑托我一定要找個合適的機會將這些事情告訴你。
何時是合適的機會,我也不清楚,但今日,我見著外面那位姑娘,突然就有種衝動想要將一切交付給你。至於你祖父為何到了暮年會開始信奉青鳥神,他沒有告訴過我。”
“那您知道我祖父的遺體去了何處麽?”
“你們不用再記掛他的遺體,既然他安排一劍一帛下葬,就不會讓你們找到他的遺體。
他帶進墳墓的秘密連我也不清楚,但他既然讓我將這些東西轉交給你,想必還有更深的意思,只是他究竟想要做什麽,我們也不知道,或許時機到了,你會收到你祖父留給你的其他東西。”
桌上的燭台最後劈啪了一聲,火光滅了,本就昏暗的密室罩下一層陰影。
“好了。”木先生說,“該告訴你的我都已經告訴你了,這間鋪子以後就是你的了,地契和鑰匙明日都會送到侯府,還望小縣主時時來打理,莫要讓歷史蒙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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