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帛將青雨當年留下的折扇懸掛起來當裝飾,極為雅致,雖是個小茶攤,卻吸引了不少香客特意前來,總有人追問這些折扇的來歷,薑帛卻隻說是她一個非常重要的人留下來的。
漸漸地,又過了幾個年頭,連李丞相都已經七十好幾,身體卻相當硬朗,他不再管理朝中事務,事情都交由李宴然接手,他則每日來薑帛的小攤蹭茶水喝。
“又是一年咯,恐怕老夫到死都見不到這個超度者了喲。”
薑帛倒了碗茶送到他面前,“不會說話就把嘴捐到青鳥閣去。”
老李頭接過茶碗飲了大口,笑道:“你說你每日在這裡迎來送往的有什麽意義,有這功夫不如想辦法多賺些錢,等你把我們都熬死了,可沒人給你送錢來啊。”
薑帛往他碗裡再添上水,“我請你死得慢一點,不然我這茶攤就不熱鬧了。”
老李頭品茶品得極有滋味,嘖了嘖嘴,“當然,我一定死得慢一些,不然這茶攤就不熱鬧了。”
然而他說完這話,目光卻遠遠看向往遠處趕路的行人。
這世上,終究會有離別。
他在二十五年後離開了人世。
這時候的李宴然早已不再是少年時代的模樣,隨著年紀增長,她臉龐的輪廓愈發幹練,聲線逐漸沉穩。
這日她剛下完朝,想到今日是薑帛的生辰。雖然從薑帛臉上看不到時間的流逝,但李宴然還是像往年一樣,叫上荊泉一起去找薑帛。
她們沿著堤岸走的時候,遠遠看到那棵高大的梧桐樹,薑帛的生日是十月十五,這時立冬已過,梧桐樹葉開始凋落,被風一吹,便慢慢落進河裡。
樹下坐著一個人。
薑帛閉著眼睛。
荊泉心叫不好,慌忙跑過去,手探到薑帛鼻下。
“做什麽?”薑帛緩緩睜開眼睛。
荊泉拍拍胸口,“幸好,我以為你坐化了。”
“……”薑帛站起身,“我剛做了一個夢。”
李宴然走過來,放下生辰賀禮和帶來的一些食物,“關於什麽?”
“我夢到有一個人乘著風踏過水面而來,將冥河裡的亡靈全部超度。”
李宴然點點頭,卻沒有接下句。
“我知道那只是一個夢,”薑帛打開她們送她的賀禮,都是些她曾經喜歡如今卻提不起興趣的玩意兒,“這個夢我做了很多年,但那個人始終不曾出現過,有時候我會想,世上究竟是否有這個人,是不是當年青雨只是為了穩住我才那麽說。”
李宴然從爐子上提過茶壺,給她們三人各自倒了一碗,“若是為了穩住你,大可不必用這樣的謊話,她定是確認世上會出現這樣一個人,只是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這個人何時出現罷了。”
薑帛這木屋住了幾十年,頂棚都開始漏水了,荊泉從一過來就上了房頂檢查,這會兒伸出半個腦袋對下面喝茶的二人說:
“薑帛,我說你在青鳥閣前擺了幾十年的攤子,就不能賺點錢請人將屋頂修一修嗎?”
“對了。”李宴然想到什麽,“你母親將侯府重建成了書院,當初侯府收養的莫蘭姐弟如今弟弟已入朝為官,姐姐留在侯府當教書老師,何時得空可以回去看看,你住的院子還是以前的樣子沒人動,樹屋先前有些垮了,侯爺前不久找人翻修過,他們如今年紀大了,你兄長這幾日準備將他們接到宮裡去住,他們同意了。”
薑帛已經幾十年沒有回過侯府,母親從來也沒造訪過她的茶攤。但侯府的轎夫時常去那兒討杯茶喝,薑帛那茶攤兒從來不收錢,天南海北來來往往的人都曾在她那兒飲過茶,有些人甚至早上來坐著,要上一壺茶,聽著青鳥閣裡響起的晨鍾暮鼓,等著天黑才離開。
因此,青鳥閣仍是世上香火最旺盛的廟宇。
但薑帛知道,母親從未踏足青鳥閣。
薑帛很久都不曾想起侯府的事了,因此當李宴然提起時,她感到那些事對她太過遙遠,覺得陌生。
“嗯。”薑帛說,“我有空回去。”
然而李宴然知道薑帛只是這麽一說,不會真的回去。
事實上薑帛的確沒有回去,直到又過了三十年,這年李宴然和荊泉離開宮廷,不再管宮裡事務,來到運河邊,在薑帛的木屋旁邊又修了兩個房子,住了進去。
梧桐樹長得十分繁茂,落下來的葉子一夜之間將房頂蓋滿了,荊泉都已經老了,卻不改爬上爬下的習慣,經常翻到樹上去找梧桐子,總說這個可能是殿下,那個也可能變成殿下。
而薑帛仍然是從前的模樣,青雨給她的神力讓她老得比尋常人慢很多,時間沒有給她留下痕跡。
她的茶攤還和以前一樣,只是來喝茶的人一批換了一批,這天她收攤回來,看到李宴然正在張羅人往房子附近栽樹。
“桃樹,梨樹,海棠,櫻花樹,杏樹,”李宴然數給她看,“都是些開花漂亮的樹,待到了明年春天,這冥河堤岸就是青鳥城最漂亮的地方,若是殿下回來,看著也高興。”
薑帛進屋將東西放下,坐到窗邊去,看著李宴然忙裡忙外,想起青雨曾經對她說過的話。
‘長生,意味你將一一送走你生命裡最重要的人,總有一天,你會發現曾經與你度過最好的時光的朋友親人漸漸成了孤山葛嶺的一座座墳塋,失去衰老的能力意味著你將承受比常人更加漫長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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