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帛笑了笑,良久沒有回答。
她這位兄長真是世上最聰明的人了,他從不困於兒女情長,從不曾體驗過令人牽腸掛肚的情感,所以他足夠灑脫。
有時候,瀟灑是一種能力。
“幾十年,幾百年,不長嗎?”這個聰明的人問。
可是薑帛卻輕呼了口氣,說:“長。但是就算再過幾十年,幾百年,世上也不會再有第二個青雨了。”
曾經滄海難為水。
離開冥河之前,薑帛將緊貼胸口的那枚梧桐子取下來埋到土裡。
希望它會長大。
“我們現在去哪裡?”薑璟問。
“去找些木頭,我要在這裡蓋一間房子。”
“那這黑雨怎麽辦?”
“會停的。”
“何時?”
“不知。”
薑璟見薑帛這副超脫塵世的淡然神情,總覺得不放心,“你沒事吧?”
“沒有。”
“你……能同我去見一個人嗎?”
“好。”
薑帛答應得這樣快,薑璟奇怪看著她,“你若是不開心,可以哭,可以說,不要憋在心裡。”
“沒有。”薑帛說,“只是沒什麽心情罷了。”
想到未來要在漫漫無盡的日子裡度過,就覺得萬物都失去了意思。
那婦人再次見到薑帛時,竟感覺自己認不出她來了。
明明眼前這張臉龐正是青春年少,眼睛裡那平淡如水的感覺卻仿佛經過了一生磨礪的人。
“丫頭……你沒事吧?”婦人問了和薑璟相同的問題。
她看向帛手腕上被她咬過的地方,卻發現根本沒留下任何傷口,她目光不自在地瞥向別處,掩飾自己發現的這件怪事。
薑帛沒說什麽,將衣袖放下來。
薑璟:“你們沒什麽要說的嗎?”
氣氛有些尷尬,婦人琢磨片刻,開口說:“丫頭,那個……沒什麽事情過不去,不要想不開。”
薑帛:“嗯。”
婦人:“……”
薑璟:“……”
“你們救了我……”婦人想找點什麽說一下,“我該如何報答你們——”
“沒關系。”薑璟立刻就道。
“……”婦人看向沒說話的薑帛。
薑帛轉身看向身後青鳥閣上的幾個字,淡淡道:“請你每年往青鳥閣送些香火,就算報答了。”
婦人找到機會,連忙回答‘好’,“既如此,我丈夫留下的幾間鋪子,每年的收入我全部都送到青鳥閣去。”
薑璟覺得這樣未免太多了,薑帛卻平靜地回答說:“好。”
從這天起,薑帛就在冥河邊住下了。
因為連日黑雨不歇,冥河這裡再沒有人來,沒有人打擾薑帛,薑帛就一個人坐在窗邊,看著流不盡的黑水,和下不完的雨。
薑帛沒有再回到朝中去,隻李丞相來看過她幾回。
李丞相對她講了不少朝中事,薑帛卻總心不在焉搭在窗邊。
“你真不想知道如今朝中誰坐了帝位?”
薑帛輕敲著窗沿,雨淅瀝淅瀝下。
李丞相:“是留菁。”
薑帛沒有反應。
“雖說留菁管我叫一聲舅舅,不過她絕非治世之才,二皇子自稱抱恙不肯臨朝,這才讓留菁撿了便宜。
四公主鳳芷眼傷不愈,五皇子膽小怕事,六公主奐容成日神思恍惚,至於留軻……他太小了,鬥不過他姐姐留菁。”
薑帛下巴擱在手臂上,放空自己,聆聽雨聲。無論李丞相說什麽,她都完全不在意。
“你就不想回宮?”李丞相坐到薑帛身邊,把臉湊過去,“只要你說一句話,我會幫你。”
“不必了,我沒興趣。”
李丞相無聊地坐起來,“那我只能找你兄長去了,你兄長那個人,心中無兒女情長,若為君主,應是明君。”
“那留菁呢?”李丞相要走的時候薑帛在他身後悠悠問了句。
李丞相停住腳,“留菁嗎?你認為她坐得住帝位?”
“但是你也說了,其他幾位皇子公主不足以與她為敵。”
李丞相:“這不是還有你母親嗎?”
薑帛神情微妙地停了一下,自從上次在侯府青雨受傷,薑帛再沒有見過霖夫人。
有時候她知道錯不完全在母親,但總忍不住想找個人來責怪。
“我走了。”李丞相背對她揮了一下手,冒著黑雨離去了。
這一別,薑帛再次見到李丞相的時候,就是在祖母的喪禮上。
那時冥河堤岸上的梧桐樹已經長得有薑帛這麽高了。
矜國的皇帝也早已姓了薑。
薑璟親自安排祖母喪禮,遵照祖母遺願將她的骨灰撒到冥河裡。
那天的陽光很好,沒有下雨,骨灰落在水面上金燦燦的。
送葬隊伍離開後,薑帛獨自沿著河岸走著,黑雨早在幾年前就停了,冥河卻沒有清澈的跡象,社神想了很多辦法,都無法超度哪怕冥河裡的一個亡靈。
滿天的神靈都來過冥河,可他們中有司風司雨的神,有降雷降雪的神,有能使花草樹木起死回生的神,唯獨沒有能使冥河滌清的神。
每一位神都是歎著氣走的,薑帛早已見怪不怪。
這日起早,她照例去了青鳥閣外面擺了個茶攤。
不為賺錢,只是為了給過路人有個落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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