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不願再看薑帛,先前那短暫的憐愛轉眼盡數消散,甚至帶著淡淡的冰冷。
然而就在她不打算留在這裡準備離開時,她沒注意到身後正在站起來的薑帛臉上那逐漸沉下去的目光。
驟然一股巨大的幻力將她吸入某個顛倒的空間,她方才心緒波動,根本沒留心有人會在這時對她出手。以至於當她睜開眼時,就看到自己站在一處宮殿之前。
宮殿上書:湘檀殿。
她驟然向四周看去,轉身時衣裙掀起清風,周圍只有她一人,這時她聽到身後傳來孩童的笑聲,那熟悉而久遠的笑聲登時如強風般灌入她的耳朵,刹那間她心神激蕩,竟是站不住。
她看到在一群宮人的簇擁保護下,一小隻團子張開手臂邊發出咯咯的笑聲,邊朝她的方向走過來。
幾近消亡的記憶突然將她劈在原地。
在那一刻,她大腦一片空白,什麽都想不到,甚至不曾考慮自己為何會來到這裡,她看到那隻小團子搖搖晃晃張著手臂朝她走過來,她永遠不會忘記這是這隻小團子第一次學會自己站起來,雖然根本不穩,可什麽都不怕。
不知何時她曾得到遠方的消息,說是在同一個地方,長大後的女孩對另一個人說:
‘這裡是我小時候第一次學會站起來的地方,我想,如今我同樣可以再從這裡站起來。’
她想著這句話,眼泛淚光,眉角卻都是笑意。
張開懷抱,她一把將跌入自己懷抱的團子抱了起來,小女孩雙腿緊緊夾在她的腰上,她抱著孩子不住親吻,吻了嘴巴又吻額頭,像要將闊別多年的遺憾都彌補起來。
——即使這只是一個幻境。
此刻,身在幻境之外的薑帛看著光暈裡這個畫面,淡淡說了句:“你唯一做的一件好事,就是教給我如何使用你的修為。幻。”
第99章 家人
她選擇什麽都不做。.
“你是如何知曉的?”桂神拭乾眼淚坐在廟外的桂花樹下。
這個季節本不該開桂花, 桂神卻讓枝頭點綴滿淡黃色小花,團團簇簇的桂花藏在樹葉裡,散發濃鬱香氣。
薑帛坐在她對面, 身上落了不少桂花。
“應該是從見到您的時候便開始懷疑了, 不得不說, 您是我長這麽大見過的最美的人,我想倘若這世上有人能超過您,那個人只能是您的女兒。”
桂神淡淡顧了她一瞥,這一眼看過來, 果真如仙子般風姿卓越, 薑帛沒有說錯,世上大概僅有青雨能與她平分秋色。
她同時是極優雅的,坐在樹下,如天鵝般的脖項一絲不彎,纖腰筆直,鵝黃色褶裙的每一層紋理褶皺整整齊齊耷在她身側,臂間仍挽著碎花點綴的薄紗, 目光總是隨著頭轉動著, 不惹動任何凌亂。
與她相比, 青雨就隨意多了,薑帛從來沒見過青雨特意打扮, 甚至極少見青雨挑選衣裳, 通常是薑帛找來什麽衣服給她她便穿什麽, 有時候薑帛都覺得, 青雨就是仗著臉好看才篤定薑帛會對她死心塌地。
桂神輕輕歎了聲氣, “實在沒想到會在地神廟遇到你。”
“我也沒想到原來您便是南海桂神。”薑帛回答說, “其實開始我只是懷疑, 您的氣質著實出塵驚人。即使您已身處這廟宇之中,我仍無法想象您向社神參拜的樣子,您看待社神像的眼光是平等的,而非我等俗人這般崇敬景仰,我想,您的身份必定不一般。”
桂神目光輕輕一掀,露出讚賞之意:“所以你故意挽留於我,並裝出柔弱可憐之狀,就是為了探得我的身份?”
薑帛低下頭,她的可憐,並不完全是裝的。
但薑帛沒有否認,她說:“我向您訴說我的孤苦,可並未告訴您我失去的人是誰。然而您卻知道我說的是青雨,於是我故意說那種要將青雨囚禁起來的話來刺激您。
果然,您無法忍受青雨被他人這樣欺負,這時我才肯定您認識青雨,而且與青雨關系匪淺。”
“但你怎知我就是青帛……青雨的母上?”
“您衣服上的繡花。”
桂神下意識低頭,她身著鵝黃色的衣裳,繡著繁複精美的紋樣,圖案講究雅致,雖是繡上去的,卻比頭頂這盛開的真桂花還要精致幾分,這身衣服仿佛時刻泛著柔光,更襯得桂神臉龐溫婉。
“這繡花……”
桂神尚不明白這繡花有何破綻。
但薑帛沒有急著回答,忽然桂神目光凝滯,那雙泓瞳逐漸由茫然變得吃驚,而後醍醐灌頂般醒悟過來。
“是婚服。”桂神歎道。
薑帛被蒙在鼓裡的時間太長了,如今她早已脫胎換骨,學會自己破繭而出,找尋真相,甚至僅憑蛛絲馬跡便能推斷出大概,有時候人是被迫成長。如果青雨不曾離去,她本不用學這些的。
“是的。”薑帛坦然道,“當日我與青雨大婚,您派仙鶴奉上霞帔,當真是精美絕倫,時時被我拿出來欣賞,我發現那霞帔上的刺繡是由人手工一針一線縫製,針法特別,乃人間不可得,我拿去請教過繡坊的師傅,她們都說沒見過這種繡法。直到今天我在您的衣裳上看到一模一樣的針法。”
桂神先前只聽說薑帛天真爛漫,頑皮跳脫,今日得見,她發覺薑帛比她想象裡聰明。
“是的。”桂神抬眼望向桂樹,讓穿透枝葉的天光落在自己臉上,青雨也經常這樣,每當這時,薑帛就會看到青雨精致的側臉呈現出一道綴著淺愁的線條,與此刻的桂神於神韻上十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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