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帛黯然低下頭。

　　她如今知道了，這裡不是戰場，而是屠殺過後的埋屍地，是她的祖輩犯下罪行的證據，外祖父過江稱帝以後，便將這段歷史從史書裡抹掉了，以至於如今他們這樣年輕的人根本不可能再知道這土地上曾發生過什麽。

　　此刻薑帛眼前就站著一位過去的人，她是這段歷史最直接的受害者。

　　而薑帛作為加害者的後代卻在青雨面前誇讚那場戰爭，她還是太過愚昧了，沒有戰爭是值得被誇讚的。

　　果然薑帛聽見青雨那淡淡的聲音說：“我當時想殺掉你，讓你也知道不明不白死掉的感覺。”

　　薑帛緊了口氣。

　　青雨見薑帛這緊張的模樣，不由得笑了一下，“別怕，現在我不想殺你了。”

　　否則何必救你。

　　薑帛艱難地開了口：““對不起啊……”

　　青雨將視線投向更遠的覆滿白雪的群山，“罪行不是你犯下的，我不要你的對不起。”

　　“那你要……”

　　“我要鞭屍。”青雨語氣忽然變得很冷。

　　薑帛被嚇到了，真真切切被嚇到了，她知道青雨心裡還有恨，可是‘鞭屍’這種可怕的字眼從青雨嘴裡說出來的時候，她感覺世界仿佛變得不真實，背後控制不住爬上密集的涼意，一時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你……你你你……你要……”

　　“怕了嗎？”青雨盯著遠處，寒風吹亂她的頭髮。

　　“可……可是……”

　　青雨：“你方才還說你會為我做任何事。”

　　祖母說過的話又一次在薑帛腦海中響了起來。

　　‘既然她來到這裡不是為了復仇，那總該是有些要做的事。’

　　祖母說錯了，她回來就是為了復仇。

　　李丞相說的才是對的。

　　‘你知道真正的恨並不會寫在臉上嗎？當初是她自己從火海裡走出來的，既然回來了，總不會單純只是回來。薑帛，我再勸你一次，離她遠點，她會害死你。’

　　母親在面對青雨時的那種恐懼是對的：‘她恨我們。’

　　“怕了麽？”這回青雨轉過身，注視薑帛，臉上沒有任何波瀾，“走吧，我送你回去。”

　　“等一下。”薑帛身體還沒轉過來，手卻先一步抓住青雨的胳膊，“等……等一下。”

　　青雨沒做聲，有什麽好等的呢，答案很簡單不是麽，那些皇陵裡躺著的人與薑帛沾親帶故，現在知道她要拉他們出來鞭屍，薑帛如何會站在她這一邊。

　　薑帛咽了咽口水，盯著青雨的眼睛：“這不是你最終要做的事。”

　　她非常肯定地說。

　　青雨眉頭微動。

　　薑帛：“青雨，你是神啊，若是你要鞭屍，早就可以那麽做了。但是你留了下來，登基當了女帝，讓木先生成為你的侍者，對李丞相委以重任，你還下令開鑿運河，若單純為了復仇，你何必這麽做？”

　　“沒錯，”青雨冷冷說道，“鞭屍不是我最後要做的事，但還是要做的，你舅舅的屍體到現在還沒下葬，以後也不會下葬。

　　不僅如此，我還要將已經葬下的人都挖出來，我要用他們的屍體去修運河堤壩，我要長河從他們的屍體上流過，我要世人在他們的脊背上踐踏。”

　　青雨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平淡得與她說任何其他話一樣。

　　仿佛這些計劃早已激不起她壓抑多年的仇恨，她只是平鋪直敘地將這些告訴薑帛。

　　“如何，”她輕笑了一下，“我是不是很殘忍？”

　　薑帛短暫地愣了愣，突然想起祖父棺槨裡消失的屍體，難道！！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青雨，青雨視線頓了一頓，知道薑帛在想什麽。

　　“我沒有。”青雨在停頓片刻後說，“我只在你出生那天見過他。但八年前，他找到了我的老師。我老師性情剛烈，他比我更恨你們，你祖父主動找上他，大概是想補償。

　　但我老師又豈會原諒他們犯下的罪，老師給他種了烈毒，並與他約定，在他有生之年。

　　若能找出太極殿囚室下的秘密，老師便給他解藥，留他全屍，否則待他死後，這毒藥會將他的屍體腐蝕殆盡——連骨頭渣都不會留。”

　　！！

　　青雨的話令薑帛大徹大悟，但同時像一柄刺刀狠狠扎進了薑帛心裡——

　　祖父並沒有在有生之年找到囚室下的秘密啊。

　　所以當時他們以為祖父的棺槨裡什麽都沒有，但其實祖父就在裡面！

　　祖父就在裡面！

　　而他們在將祖父重新下葬時，換了新的棺槨，隻留下一柄劍，和幾件鎧甲，老棺槨被怎麽處置了呢？

　　祖父的遺體最終隨著棺槨去了哪裡，是不是被人丟棄到廢土堆裡，永遠和黃土堆作伴了呢？

　　薑帛心陣陣作疼，她最尊敬的祖父，竟然落得如此下場嗎？

　　青雨一定早就知道，可她卻沒告訴自己。是啊，那時候青雨心裡恨她，如何會對自己講這些。

　　難怪祖母說，她與青雨之間，有些過往是注定無法和解的。

　　每一筆都是血債，如何和解？

　　可是她真的喜歡青雨，就像祖父，即使知道自己連全屍都無法保留下來，卻仍要踐行與青雨老師的約定。

　　等等。

　　薑帛突然想到什麽。

　　雖說祖父與這位老師的賭約是以祖父的生命為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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