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李宴然一直覺得,爺爺一定是個隱士高人。
就是脾氣不太好。
果然李宴然在雪廬外見到正在煮茶的爺爺時,就看到滿頭銀發的老人以一種挑剔的眼神看著她,“你父親讓你送什麽來了?”
他居然還能一眼認出李宴然。
李宴然其實是陪青雨來的,但是青雨到現在還沒開口,只是默默站在雪地裡。
“今年冬天格外冷,”李宴然遂說,“父親讓我來瞧瞧您,送些錢過來。”
“進去說吧。”李伯清像是沒看到青雨,自己端著煮好的瓦罐進了雪廬。
院裡有幾個年輕人正光著身子練功,冷水潑在他們身上都出霧氣了,李宴然看著都倒吸了口涼氣,他們卻像沒事人似的,就是在看到青雨時,幾人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進了雪廬,李伯清已經在榻上坐了下來。
屋子中央有堆火,從房頂上吊下來一口大鍋,鍋裡咕嚕嚕煮著水,中間熱著兩壇酒。
李宴然覷著李伯清,卻見他眼眨不錯地看著青雨的方向。但是沒有讓她們坐下的意思,李宴然咽了咽喉嚨,將火堆邊墊子上的松針用手撿開,請青雨坐下。
“這位貴客就不用坐了吧。”李伯清雖已九十余歲,卻聲如洪鍾。
李宴然愣著,瞄向青雨,青雨在她肩膀拍了一下,說:“不必了,我站著就行。”
這氣氛太不妙了,李宴然感覺哪裡都不對勁,但是說不上來。
“爺爺,您這兒有碗嗎?我們冒雪而來,給碗熱茶暖暖身子吧。”
“在那裡。”李伯清頭朝櫃子點了下,眼睛卻沒偏。
李宴然:“……”
好僵硬的氣氛,李宴然拿碗的時候故意放慢動作,借櫃門的掩飾偷偷觀察青雨與爺爺,這二人顯然以前便認識。可是誰都不主動開口,倒讓李宴然有點不知所措。
“老師……”青雨終於開口。
老師?李宴然詫異。
“莫喚我老師,你我師生情分早已斷絕。”李伯清道。
啊?李宴然呆住。
青雨向李伯清的方向靠近一步,“老師,我……”
李伯清抬手止住她,“你若是來雪廬做客,我可以請你嘗嘗新酒,你若是來找老師,這裡沒有你的老師。”
“宴然。”青雨看向李宴然。
李宴然明白,“屬下先出去了。”
帶上門的時候,李宴然不放心地朝裡看了眼,突然背後被人拍了下。
“幹什麽呢?”薑帛和荊泉來了。
李宴然忙將二人推出去,門這才完全關上。
“怎麽樣?”薑帛問道。
李宴然:“什麽怎麽樣?”
薑帛往裡點了點,“裡面怎麽樣了?沒出什麽狀況吧?”
李宴然狐疑道:“薑帛,你是不是知道什麽?方才殿下管我爺爺喚‘老師’,我可從不知道我爺爺何時收過殿下做學生,而且殿下不是從小長在南方麽?”
荊泉看熱鬧似的,“裡面那個老人是你爺爺啊?宴然,你從來沒說過你還有爺爺呀。”
李宴然想著薑帛肯定是不會告訴自己的,遂說:“算了,我帶你們在這村子附近轉轉,那邊有棵柿子樹,說不定還能剩幾顆,摘來嘗嘗吧。”
荊泉一聽就興奮,“走走走。”
薑帛卻在門口半天沒動。
荊泉:“幹什麽呢,想偷聽啊?”
薑帛回過神,“哦沒有,走吧。”
聽到門外薑帛她們離開的動靜,青雨這才向李伯清走了過去。
李伯清撇過臉,“他們將‘公主’畫像送來我這裡時,我便曉得是你。當初放那一把火的人是你,怎麽,地獄終究不好玩,還是想回來麽?”
“老師……”
“莫叫我老師。”李伯清沒有回身瞧她,“你走罷。”
青雨不再向前,卻也沒有離開。
“老師,您不想知道這些年我一個人是怎麽過的嗎?”
“知道又能如何?”李伯清隻用冰冷的背對著她,“我耗費那些年的精力才治好你的眼睛,又花了三年功夫療好你的腿骨,而你方才入門,根本分不清炭火的顏色,腿亦是強忍著痛疼。即便你容顏不改又如何,早已不是當年的青帛了。”
“回不去了,老師。”
“只要你說出當年太極殿下的秘密。”李伯清扯起被子蓋在身上,聲音漸漸慵懶下去,“你走罷。”
“老師。”
李伯清擺了擺手,呼吸落入淺睡的前奏,不再理會青雨了。
屋中央的大鍋還在咕嚕嚕熱著酒,熟悉的香氣從封口鑽了出來。
是故國的冰梅酒啊。
“老師,我能帶壇酒走麽?”青雨望向榻上背影。
那人沒有說話,隻輕輕擺了下手。
“謝謝老師。”青雨手伸進滾燙的水裡,拿起一壇。
放在懷裡,向李伯清深深鞠了一躬。
出門來,薑帛、李宴然和荊泉一個都不在。
青雨忽然覺得雪地裡空寂寂的。
院子裡練功的那幾個年輕人這會兒都穿上了衣服,正坐在棚子下念書,搖頭晃腦的,眼睛卻偷偷朝青雨的方向瞅。
青雨假裝沒看到他們,感知到薑帛的所在,青雨便向另一方向走去。
村落裡嫋嫋上升著炊煙,黃昏映照著老樹,遠處山壁裸露的石頭被四季不敗的青松虛化,這裡的一切看起來恬淡得不真實,青雨不禁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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