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然斑斑的手撫上她的腦袋,把她的長發揉亂,喃喃自語,“寶寶又困了,寶寶怎麽總是困呢。”
陳冷翡應了聲,側過頭,合起眼睛。
斑斑一路上都很安靜,車裡放著不知名的音樂,多半是韓語,最近斑斑偏愛女團歌舞。
沒過多久一道光閃過,斑斑按了兩聲喇叭,對面迎來的車也回以鳴笛,權當打個招呼。
陳冷翡尋聲往外望。
開道車面後跟的是虞司顏的車。
“這麽晚了。”她挑了挑眉稍。“要去做什麽?”
虞司顏家住五環外,平時回家直接走環城高速出三環,不應該往這邊拐。
“傻瓜,人家是加班到現在。”斑斑絮叨,有時她也會發發關於李半月的牢騷,“別人都在外邊有個家,就你媽住辦公室樓上,什麽破房子,窄、小、破、爛,連花灑都是壞的。”還很可愛地采用了誇張形容,“十級風吹口氣都能給拆了。”
斑斑把車靠邊停好,車鑰匙遞給警衛,牽著陳冷翡繞過橋,沿湖往家走。
夏天湖邊的風又潮又熱,吹過來時連空氣都是黏的。
“我在瀛台拍過戲。”斑斑突然說。
當陳冷翡轉過頭時才笑著解釋,“不是這個啦,橫店版的。”
“我的第二部 電影。”斑斑豎起兩根手指,“《光緒與珍妃》,我演他他拉氏。”她背著手走路,高跟鞋踢了踢路上的小石子,波西米亞風長裙一擺一擺地,像漣漪,一圈圈蕩漾開。
“沒拍好。”她說話時有些悵然,堆肩上的俏皮卷發也蔫蔫的,失去了活力,“我那時太年輕了,我以為珍妃與光緒同仇敵愾,所以我將她的一生處理為士為知己者死,葉赫那拉氏針對她的原因是她——作為一個稚嫩的政/客——買官賣官,影響了官員任免,觸犯了慈禧太后的大忌。”
斑斑抬眼看來,“現在我知道不是這樣的,珍妃是一個天真的傻女人,維新——從頭到尾都是光緒與慈禧間的博弈,而她是一把刀,一件犧牲品,枕頭風是吹不動的,除非正中光緒下懷,這也是為何走珍妃門路的官僚大部分在百日維新中佔有一席之地;慈禧杖責珍妃打得也不是珍妃,打的是光緒。”
她說笑間即興唱了段/紅/磨/坊中的《北印鑽之歌》——“男人,冷漠,女孩,老去,我們最終榮光不再,唯有鑽石永恆閃耀,與我同在。”
“可惜我再也不能拍電影了。”斑斑很慢地歎了口氣,她望著夜空,但燕京的夜空中只有濃密的雲,並無星光,“不然我好想重新拍一遍。”
她搖搖頭,“這黑歷史隻好留下了,好丟人。”
“要是早點懂這些道理就好了。我不僅能再翻拍一次,我還能自己演珍妃。”
“斑斑,抱抱。”陳冷翡佇足。
她覺得斑斑此刻好難過好落寞,但也想不出什麽安慰的話。
斑斑卻搖頭,“你長大了,是大姑娘啦,媽媽喜歡女人。媽媽得避嫌。”
“哦。”陳冷翡沒再說什麽。
走了沒幾步,李雲斑又張開手臂,“來來來,媽媽抱,是不是貓貓又不開心了。”
她胡亂把陳冷翡摟在懷裡,調侃。“像不像大企鵝帶小企鵝?”
冷冷又不要她抱了,從懷裡掙扎出來,湊到脖子邊,趴在那兒聞了聞,“橙子味!”
“是不是沒媽媽用的那款香水好聞?”斑斑哼了聲,“你媽媽的審美和品味也就那樣吧。”說著,自己嗅嗅胳膊,“完嘞完嘞,媽媽串味了,最討厭鄉下小姑娘了。”
“城裡小姑娘也不喜歡鄉下小姑娘。”陳冷翡喃喃說,她甩開斑斑,自顧自地往前走。
斑斑又把她抓回來。
“不許跑。”李雲斑說,“不行,我得管管你了,你真和貓似的,一會兒喵喵喵的繞腿轉,一會兒就翻臉,不能這樣,不許衝媽媽耍小脾氣,因為媽媽又著急又生氣。”
冷冷特別敷衍地嗯了聲,極盡病人之喜怒無常。
李雲斑很想像宋和賢一般數落小孩,但話到嘴邊又什麽都說不出來,畢竟是她造成小貓自來到這世上就沒有一個健康的軀體。
倏然間她又想起東窗事發之時和李半月吵的那一架。
——“想要孩子去領養啊,再不濟你做個正常的試管嬰兒。你究竟有什麽毛病?”
——“怕被搶走。我為什麽要領養?領養來領養去最後跟自己爸媽跑了,爸媽什麽樣兒女就什麽樣,爸媽狠得下心遺棄孩子,孩子就有可能狠心不要我。我為什麽要做試管?只要遺傳學父親宣告權利,孩子就對他負有義務,我朋友的孩子就這樣被搶走了,他們不僅能搶,還能偷,給點好處,裝個可憐,孩子可能就跟著走了。”
——“如果你打算對孩子好——人是趨利避害的,才不會跟陌生人走。”
——“萬一我對她不夠好呢?萬一呢?”
——“不跟你吵了,你瘋了。我和你打賭,如果這孩子知道她是怎麽來到這世上的,她會恨你一輩子的,要我把實話說給你聽嗎?她是/器/官/供體,與你配型全相符,你說得清嗎?你解釋的清嗎?你說你只是想要個家,要個屬於自己的孩子。小孩信嗎?假如——如果有一天你纏綿病榻,需要做/移/植,你那所謂的母愛能控制住得了你求生的/欲/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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