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羽今日穿的也是夜行衣,身形幾乎與黑夜融為一體,毫不起眼,白芒看過去時,卻覺得她在發光。隻一眼,白芒就移不開目光,空蕩蕩的心被翻湧的激動情緒填滿,她立馬迎上去:“姐姐,今天怎麽樣?”
她還沒來得及把自己經脈發生的變化說給桃羽聽,目光就忽的凝住了。她注意到,今日桃羽身上依然帶著很重的血腥味,桃羽的衣衫被劃破,袖口往後拖下一截。
白芒一低頭,看見桃羽手背上的血痕——她受傷了。不僅手背,手臂上也有血滴,沿著手腕滴下來。這一回,她手上的血,明顯不是別人的。
白芒臉上雀躍瞬間消散,錯愕地睜著眼,心都緊了一瞬。
緊接著,她抬眸,關切看向桃羽的臉,緊張到手指尖都在顫。桃羽臉上也沾著血,看不出是不是她的。
可盡管如此,桃羽依舊沒有一絲狼狽的痕跡,她反而在笑,琥珀色的眼底透著陰鷙興奮的光。桃羽沒有看白芒,她隨手將爛掉的袖口撕掉扔在一旁,快步走到小院後的井邊,利落地捧一把水將臉洗乾淨。
桃羽抬頭,很自然地甩甩腦袋,臉上、發絲上沾到的水滴四濺。
白芒就在旁邊看著,皎潔月光灑在桃羽臉上、身上,她的動作,她的神態,她的目光,無不透著一股裹挾著刺骨涼意的氣息。
月光下,她左眼下那顆淚痣很美,近乎妖孽般的美。
白芒沒再出聲,隻安靜等在她身側,關切看著她,很擔心。白芒的心臟上下跳動得很快,有種說不出的被震撼的感覺。桃羽的神色,又一次讓她有種陌生遙遠的錯覺。
真的……只是錯覺嗎?
是錯覺的。
白芒告訴自己。桃羽,在雪地中撿到她的桃羽,為她報仇,教她武功,陪在她身邊四年的桃羽……怎麽可能陌生。
白芒想,她之所以會被眼前一幕震撼到,覺得遙遠,覺得陌生,大概只是因為……她太擔心了。
桃羽分明受了傷,神色卻像一匹戀戰的孤狼——一匹接近失控,幾乎癲狂,眼底只剩下血色的孤狼。
她怎麽可能不擔心?
桃羽洗乾淨臉上血漬,終於回頭看白芒一眼,她舔了舔唇,眼中興奮的光不但沒有消下去,反而更盛了些:“白芒,我再出去一趟。”
桃羽的聲音都和平時有些不一樣,壓得極低,很啞,像是從嗓子裡發出來的。
她接著道:“白芒,我有些渴,你燒一壺茶,等我解決掉那個蠢貨,很快就回來喝。”
她輕笑:“很快的……!”
不等白芒答應,桃羽的身影就消失在院中。白芒看著月光下空蕩蕩的院子,單手摸向心口,心臟仍在不安地跳。
心又空了。
桃羽方才一次沒能殺死目標,又去第二次。白芒想阻止她,可是桃羽人已經沒影兒了,她唯一能做的,只是乖乖待在小院裡,聽桃羽的話,替桃羽煮好一壺茶。
白芒聽話地走到茶爐邊,心不在焉燒一壺茶。
這段時間,她的情緒好像隻受桃羽牽動,心緒從歡欣雀躍到空寂孤冷只在一瞬之間。每一次起伏過後,都伴隨著近乎麻木的疼,說不出地難受。
……
離開小院後,桃羽徑直向西南方而去。
她的身影隱沒在黑暗中,連一絲殘影都看不見。她臉上始終掛著一絲淺淺的笑,眸光閃爍,帶著絲瘋狂的味道。
與此同時,長安城中某處,一個身影佝僂的老人站在屋簷下。四周燈火很黯淡,映在老人臉上,顯出幾分詭異,他的鼻子往下塌了一部分,左側一片淤青和血色傷痕混雜在一起,顯然是剛被打傷不久。
除此,他的衣衫也被割破,隱約可見樹皮般粗糙的皮膚上,有很長一塊血痕,劃過胸口。他的肋骨斷了一根,心臟也差點被刺穿。
然而最詭異的不是他身上的傷,而是他滿頭白發,顯然已過花甲之年,已經到了半截身子都入土的年紀,可他受了這麽重的傷後,竟還好端端地站在這裡。
老人艱難咳嗽幾聲,他用手捂住唇,烏黑的血咳在手掌心上。
他低頭看著手心的血,混濁的眼珠一轉不轉。他近些年過得不算好,可也從未有一刻像今天這般狼狽。
他前半生征戰沙場,為白國立下赫赫軍功,回京時不過而立之年,聖上獎給他的財產,已經夠他揮霍一輩子。
接下來幾年裡,他過得很順遂,家財萬貫,娶妻生子,在朝中權勢也越來越高。
但他依舊覺得不滿足,想要更大的權力,更多的財產,更響亮的名聲。
於是他開始做權臣,販賣私鹽,貪汙軍費,什麽都做過。近些年朝廷亂象橫生,他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
只是到了晚年,他運氣不好,不知怎麽被長公主盯上了,一腳將他踢出朝堂。他的兒女也都是些不孝的,從此幾乎沒來他府上拜訪過。
他一個人孤寂地在這座院子裡呆了好幾年,今日終於有人前來敲門了。
是個漂亮的小姑娘,他看著覺得很親切喜歡。
只可惜,小姑娘是來殺他的,那麽他也只能殺了她。
他一生殺人太多,也不是沒人來找他復仇過,只是都被他斬於刀下。他年邁了,腰都挺不直是不假,可他整整渾厚九重內力,也不假。
他剛看見那個小姑娘時,還親切笑著說:“放心,一下就沒知覺了,不會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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