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赴約之前她讓許諾伊先返回上安,進行遠程支援,免得警方戒心太強,把她也納入嫌疑犯范圍。
柏情已經是所長辦公室的常客,不過每次來都是貴賓待遇——先清物品,再搜身,確認沒帶任何貴禮後,再正式落座,享用所長的專用釅茶。
三次見面,柏情一次比一次憔悴,從最開始的乾精火旺,變為如今的失神潦倒,頭髮確實有梳過,臉也確實有洗過,但呈現出的,都是之前不修邊幅的慘狀,只剩下兩雙眼睛中的執著。
但高蔚來並沒好到哪裡去,他雖然日日精致,沒有一絲頭髮亂了位置,但眼下積攢的疲憊越發深厚,快要壓住眼裡的那點子光,變成兩雙空洞。
之前,他有意無意掩藏自己的憔悴,展示給柏情的,是大局在握的自信與從容,但是如今,連掩飾都掩飾不了,整個人形容枯槁,快變成一具空殼。
兩個人相對而坐,一時間竟然難以分出,誰更落魄。
柏情本來滿腔恨意,但見了他這副模樣,心裡忽然一閃,有了另一層的洞察。
也許他都知道,他都明白。他比誰都清楚自己的罪惡,比誰都憎恨自己的暴行,但對所堅守的東西太過執著,執著到可以犧牲所有,讓自己變成一頭無惡不作的瘋獸。
兩個人相對無言了片刻,誰都沒有說話。
不過所長就是所長,盛倦之下,他倒是先笑了出來,笑得滄桑又落寞:“我以前都沒發現,原來在神世中,來珺的觀察和抗壓能力那麽過人,我都想讓她留在總所,收做我的學生了。”
“你別動她,”柏情木著一張臉,“我知道你的最終目的是什麽,你想要保護意識大廈安然無恙——可以,放了她,別再動她。”
高蔚來長舒一口氣,仿佛等這一句話,已經等了許久,“你想讓我遠離珺子,這個沒有問題,她只要走出這座大樓,以後便能安然無恙。但是珺子安然之後,總所的安然,可就不容易做到了,你太聰明了,太鋒利了,你的存在,就是一個定時炸彈,保不準那天就爆炸了,讓整個意識界都不複存在。”
“所以你想怎樣?”
“我需要柏情這個人,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
四年前,12月27日。
警方經過多日的蟄伏和盯梢,終於發現犯罪嫌疑人的異常舉動。見她搬離瑞澤後,又多次在門口流連,試圖返回。
27日凌晨,嫌犯戴著帽子和口罩,小心翼翼進了瑞澤,又回到了3A棟,但是沒在5樓下,而是繼續往上走,乘坐電梯到了高層。
警方查看監控,發現她到了第12層,下了電梯後,就一直在12層停留,沒有離開。
值守的警察上到12層搜查,最後在120B房間,抓到了嫌疑犯,並且找到了失蹤者來珺。
警方立馬對嫌犯進行逮捕,送至市局待審。
12月27日,上午八點。
柏情坐於受審位上,而她的對面,上安公安局副局長和意識管理司副司長兩家齊聚,得虧是柏情,第一次讓審訊室“蓬蓽生輝”,有了這麽大的陣仗。
薑元緯先開了口:“柏情,之前我們問你,你口口聲聲說來珺在總研所,被藏了起來,現在你怎麽解釋?”
柏情雙手固定在面前的橫板上,十指低垂,如同她的眼神一般,不知垂向了何處。
“12樓的120B不是你的租房,你為什麽會有房間的鑰匙?”
沒有回應,審訊室裡連唾沫聲都清晰可聞,但柏情卻連喉頭牽動的動作都沒有,對所有聲音充耳不聞。
“柏情,你以為不說話就沒事了嗎?不說話的結果只會更糟,只會進一步加重你的罪責!”
話音鄭重落地,柏情似乎終於觸動,緩緩抬起了眸子。她的目光掃過面前的二位:公安局和管理司,在調查期間,她已經給他們打過了交道,沒想到逛了一圈,又轉了回來。
衛雨澤拿起意識鑒定書,“損傷嚴重”這四個字,再度映入他的雙目,刺目之下,他的聲音都不自覺變得萬分嚴厲。
“我再問你一遍,你承不承認對來珺實行了精神操控?”
審訊不大,卻放大了聲音效果,每一個字的加重,都清晰鮮明,直逼人的耳膜和心間。
“我承認。”柏情一口氣呼出,這口氣呼得漫長和深重,呼出了身體裡所有的自愛和自尊,連話音都一墜而下,碎在了地板上。
“我認罪!”
……
12月26日晚,總所辦公室。
夜色本來昏頹,但忽然下起小雪,被室內的燈光一染,如同無數螢火蟲飄蕩,渾身潔白,聚在了窗邊,晃晃悠悠聆聽室內的動靜。
聊開之後,劍拔弩張的敵對卸下,高蔚來同柏情相對而坐,兩人面色皆是倦靡而又認真,從窗邊看去,仿佛一對師生,久別重聚,在探討學界發展的宿命。
高蔚來看向柏情的眼中,仍舊帶著欣賞,雖然現在恨不得將其覆滅,但他不得不承認,柏情是他唯一一個物色、認可過的接班人,意識界百年難得一見的天賦人物,就算隔著千百公裡,就算只是獲得了一點蛛絲馬跡,都能尋根摸底,猜到他的動作,同時精準打擊,將總所逼到了不得不破釜沉舟的地步。
同時他也不得不承認,兩人的理念分歧,已經到達無法共存的地步,不必再商討,也不必再解釋,雙方都心知肚明,兩人之間,只能有一個“大獲全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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