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姨剛剛逝世,是你最難受的時候,也是你意志力最薄弱的時候,於是你信了,你覺得你擅自帶走了她,讓她死在了村裡,人就是你害死的——你害死了薛沉,害死了田甜,害死了周英自,害死了管華。你相信你就是殺人凶手,是罪大惡極的殺人凶手。”
全部闡述完畢,來珺合上了雙唇,沉默了片刻。易雙全身子一倒,頹坐在地板上,他痛苦地呼吸著,鼻翼翕張,嘴唇不住發抖。
白木青輕歎了一聲,半蹲了下來,放柔了聲音。
“易醫生,在山路上你出了事,衝下山坡頭顱受傷,現在還沒有醒來。其實你已經成功度過了昏迷階段,但就是無法蘇醒,醫生、警察、你的家人,無論怎麽喚都喚不醒,是你自己不肯醒來,你被困在了這座大樓裡,走不出去吧?”
“你瘋狂地殺人,刺入心臟,不斷重複以前手術失敗的傷痛,但在刺開胸膛之後,又偷走屍體,縫好心臟進行修複,是想要救活他們對嗎?因為你覺得,你想要救活他們,你必須救活他們,你要洗清你的罪責,你的妻子就不會受到報復,她也就不會死。所以你一直把她放在最冷的冷藏櫃裡,等著她活過來。”
聽到這話,易雙全眸光一動,在幾個冷藏櫃層中飄移,麻木的神色有了松動,像是山體逐漸崩裂。不久,他的身子劇烈地抖動了起來,忽然大吼了一聲,衝向了安睡的屍體。
眾人驚懼,連忙退到一邊,只見他在各個屍體間穿梭,他觸探田甜的脈搏,聆聽周英自的心跳,最後蹲到薛沉身邊,雙手交疊,賣力地按壓他的胸口,試圖讓他的心跳恢復跳動。
他的背脊一落一起,做得滿頭大汗,始終不肯停下動作。
來珺目視他的背影,心裡一揪,握緊了手指,半天說不出話來。
六年了,他還是沒有放過自己。
她走了過去,蹲下身來,握在易雙全忙碌的雙手之上,想讓他暫停下來。
“易醫生,這座圍樓,困的從來就不是我們,困的是你自己,對嗎?”
易雙全抬頭,他已經濕了面頰,像個孩子似的張大了嘴巴:“我可以救他的,明明可以救他的,我明明可以救他的……”
“我知道你很想救他,好想好想救他,拚盡一切都想救他!但是現在,你只有放下他,才能救下自己,你才能活下去。”
說著,來珺握緊了他手,他身子冰冷,連帶著雙手也發僵,來珺用力一握,試圖溫暖他手掌,解封他的心臟。
“易醫生,你出去吧,離開這座圍樓吧。”
白木青深深點頭,隨聲道:“易醫生,你出去吧,蘇醒過來吧。”
易雙全眼珠渾濁,抬頭看向她們,也看到了站在她們身後的眾人。
他這才發現,原來這座圍樓裡的住戶,不是和他有仇之人,而是他覺得有虧欠的人,都聚集到了這裡,站在了他面前。
此刻面對他們,他仍會止不住地愧疚,眼神飄動,不敢認真去看。
顧征明走上前來,低下了頭,語重心長:“雙全,你出去吧,你快出去吧!”
徐潔從他身後走了出來,“易主任,快出去吧,離開這裡吧。”
“是啊,”詹平點頭,“易醫生,我媽雖然沒能救活,但我知道那不是手術的問題,我真的沒怪你啊,你快出去吧,啊?”
“易醫生,我知道你很難的。我嶽父手術前,你們特意向我們解釋過手術的風險和難度,你真的已經盡力了,別再難為自己了,快出去吧!”朱皓說著,想來架易雙全的胳膊。
但面對眾人的勸說,易雙全卻掙扎著往後退閃,爬向最裡面的冷藏屜,想要守住管華的身體,不願與她分離。
可是到了櫃邊之後,卻發現屜中的屍體不見了,像是融化蒸發了一般,消失得悄無聲息。
易雙全一下子亂了手腳,在櫃邊尋找起來,有一種近乎瘋魔的慌亂。
眾人也是驚慌失措,不知怎麽一會兒沒留神,就出了這種變故,連忙一同尋找,本就不寬敞的太平間內,再一次雜亂異常。
可是不久,從尋找的私語聲中,傳出了一絲呼喊,輕微又急切,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眾人看向身後,只見管華站在門口,整個人瘦得嶙峋,脊背支撐不住她的重量,被壓得彎曲,她頭上戴著毛線圓帽,但遮蓋不住光禿的腦袋,前額頭皮在燈光下發白,呈現出淋漓的病態。
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之中,她步伐顫巍,一步一頓地挪了進來,走向了癱坐在地的易雙全。
管華的步子踩得極慢,每一步都耗費了巨大的力氣,來珺就站在冷藏櫃邊,目視她走來,終究是沒忍住,伸手扶住了她,一路走到了易雙全眼前。
管華站立,易雙全頹坐,一個站得佝僂,一個坐得癱軟。一個低頭,一個抬眼,兩個人的目光相觸了。
“老易啊……你看看你,怎麽會把自己搞成這樣呢……”管華說著,伸手去摸他的臉,易雙全抬頭配合,用臉頰感受她的手掌,乾枯、無力,但溫熱。
見他沒說話,管華試圖蹲下與他平齊,她膝蓋無力,下身時險些摔倒,來珺在一旁充當人形拐杖,才讓她順利蹲下身來。
“你也太不讓人省心了……開個車回家,都能把自己困在這裡……你說你呀,一直待在這裡幹什麽呀,一點都不懂事……小笑肯定在外面都急瘋了,你的同事肯定也急得團團轉,沒準還把警察給招來了……所有人都圍著你轉,你卻賴在這裡不出去……”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