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因為這種恍惚,她半晌沒抽手,就由著白木青低頭念咕,緊繃了一天的思緒,像是松了領帶,脫了緊服,慵懶懶地倚在她話頭上,隨意遊走。
但慵懶的時光總是奢侈,兩人上了餐桌後,話題一轉,轉到總研所身上,智商和邏輯又得歸位,準備新一輪腦力消耗。
“你接任務了嗎?怎麽加班到現在?”
“接了,但又沒接,”來珺夾了塊燒豆腐,“本來導師帶我叫去接觸案例,但被高所截了胡。”
聽到高所兩個字,白木青的聲音都硬了幾分,“你和他見面了?”
“對,高所見我這麽積極上崗,而且又聽寧欒說了我有難題,所以主動來解意答惑。”
說著,來珺腦中高蔚來的形象,和四年前的重合,他還是同原來一樣,有問必答,有求必應,不放過任何一個疑惑,不輕饒任何一絲問題,只是態度更為柔和,也更加堅硬,像是包著獸皮的金剛鑽,以為最柔的面目,鑽研最狠的困難。
“然後呢?你怎麽說?”
“我給他講了在珞玉的最後的一個案子,但問的不是如何開導,而是如何遂了來訪者的意,讓他脫胎換骨,換掉最本質的人格。”
白木青筷子一頓,就擱置在了碗沿,紅燒魚都沒理完,剩下半邊魚肉半邊刺,“橫屍”碗內。
“你可真敢問。”
來珺笑了笑,但笑出了臘月的涼意,比玻璃上結的冰花還浸人,“他也真敢說,對於我的這個想法,他沒有驚訝,而是和我討論起了操作可行性,比如通過探意,進入到來訪者的回憶,修剪他的記憶,改善他的思維;比如植意,重塑他的世界觀,來個夢中重生。”
“看來高所長對置換人格的想法,並不抵觸,甚至還躍躍欲試?”
來珺頷首,她筷子沒停,依舊不緊不慢,理著碗中的細刺,“這也是讓我疑惑的一點。”
“怎麽了?”白木青跟上她的步伐,也動起了筷子,“我們到這兒來,不就是懷疑高所改變了單敏浩和小芩的人格?”
來珺抬眸掃了她一眼,比她還疑惑,不是疑惑高蔚來,而是疑惑白木青——疑惑以她的聰明才智,難道真的沒想到這一點?
“其實以單敏浩事件的知名度,總研所肯定知道,而且若高所長真和他的異常有關,肯定會格外關注,只要稍微一查,就知道單敏浩在我手上治療。這次遴選。他放著級別更高的姚遠東不要,偏挑我這個‘三無人員’,我有懷疑是想間接阻止我繼續調查。
“如果是這樣,我這麽急急忙忙趕來,他們對我應該有所防備才是。但是我來了快一個星期,感覺他們對我的態度非常……親切和松弛,谘詢手冊,寧欒說給就給;谘詢個案,林導說帶就帶;包括這次我提起了置換人格,進行試探,高所也是說談就談,毫不避諱。我總覺得他們不像對我有所防備,反而坦蕩得很,什麽都亮了出來。”
白木青轉了轉眼珠,目光落到了她項邊的白蘑菇上,思忖了片刻,像是在琢磨她話中的道理,又像是在組織措辭,設法解釋。
“有這種可能,但也有可能是,他們覺得沒必要對你隱瞞,因為你遲早會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來珺眸色深了幾個度,皺眉道:“什麽意思?”
白木青淡淡笑了笑,有些心酸,剛咽下的魚肉,像是比苦蕎還澀口,“你不是疑惑嗎,他們為什麽偏偏選中了你?也許他們選的,就是他們認為能夠成為他們,進行人格更改的‘可塑之才’。”
……
在家中時,來珺總有恍惚感,覺得還在珞玉,還在自己家裡,主要原因是白木青還在她身邊晃悠,而且連晃悠的姿勢都如出一轍。
比如現在,廚房裡燈光白亮,瓷碗碰觸和水流擊打聲融匯飄出,成了白木青的背景音樂,來珺瞥見她在灶台前遊走的身影,偶爾會出神,目光緊跟她的步伐,不知今夕是何夕,此地是何地。
她把筆記本拿到了沙發上,就著客廳燈辦公,繼續翻閱個案,試圖尋找與單敏浩的類似案例,一目十行了半晌,有些心不在焉,還是去敲了敲許若伊。
面對她的提問,林高懿斬釘截鐵,小芩沒有回總所複詢,連資料裡也沒有記錄,難道許若伊那邊的消息出了偏差?
消息發出了第三秒,來珺就收到了回復,斬釘截鐵三個字:肯定有。
來珺問:你怎麽確定?
許諾伊答:她爸媽告訴我的。
來珺反覆看了兩遍,覺得不足以成為證據。
——有沒有這種可能,他們只是想結束谘詢,所以故意和你這樣說?
——不會的,我有個朋友在總所上班,遇到過小芩一家人,就是在12月。
看見這段文字,來珺幾乎是瞳孔一膨,驚喜交加,她本以為自己在“敵營”孤軍奮戰,沒想到還有個內援,能接觸到內部線索——這要是能充分利用起來,比外掛還管用!
——你的朋友叫什麽名字,在哪個部門?
——在考核部,叫尤若顏。
這下,來珺的瞳孔縮了回去,之前的驚喜蕩然無存,變成了冷冰冰的審視,盯著那個名字,想剝了它的皮,看穿它最原始的骨架。
偏偏在此刻,她的余光一瞥,忽然見坐墊和扶手間的縫隙中,窩藏著根不明物體,細如針尖的髮根,比玻璃渣還扎眼,拉出來一看,是根發絲,黑、直、順、發質偏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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