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這樣的倚仗讓嬴名封動了念,起了試探嬴夢槐的心思。
可他不知道,尋常道人是進不去的,然而在天罡虎符中的陰兵,卻是始帝的戰士,是這座宮城不會排斥的心腹親兵。
可惜就是所忠之人不是這堂皇富麗宮城的主人。
嬴清言笑了笑道:“如果嬴夢槐不來,那我們就長驅直入?”
一直杵著的趙一抬頭,終於開了口:“殿下,要是逼宮的話,我們準備得不夠妥當。”他看著嬴清言那一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鎮定模樣,忍不住憂心道,“要是嬴名封等的就是這一刻呢?”世家緊逼,嬴名封早已經動念了。今夜這事情實在是莽撞,不管成或者不成,在別人的口中都是大罪。
嬴清言慢悠悠道:“我與嬴名封之間有契書。或許我們年輕的陛下,已經開始懊悔今夜的荒唐了。”
宮城中,嬴名封的確在後悔。
倒不是為了這次試探,而是為了與嬴清言立下的那封契書後悔。
侍從無意間的一句話讓他豁然開朗,世家那邊給嬴清言的罪名怎麽比得上她親手送上來的“造反”?
“或許朕該——”嬴名封自言自語道。
瑟瑟的陰風吹拂著他的脖頸,他忽地出了一身冷汗,人也不知何時跌坐在了龍椅上,怎麽也想不起方才拂過的念頭。殿中空寂得可怕,好像所有的熱鬧與喧囂都消退了,就像那逐漸變得黯淡的燭光。嬴名封眼皮子狂跳著,他猛地站起身,將桌案上的東西掃落在地。銅瓶破碎、鎮紙落地的聲音尖銳而又清晰,劃破了那片幽沉。可嬴名封並沒有從那股驚惶中走出來。死寂的大殿在那短促的刺響後,顯得越發幽沉詭異。
“來人!快來人!”嬴名封掐著嗓子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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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一聲悶響。
丹蘅推門而出的時候,一眼看到的是落在了地面上的佛像。
她這一覺睡得很是安穩,沒有追兵再來壞她的夢境,只是醒來的時候鏡知並不在,也不知道去哪裡了。
丹蘅擰了擰眉,很快就將自己內心深處的那點兒在意驅逐出去。
她抬起頭,沒有再看到那隨時隨地都能見到的佛像,而是窺見一片湛藍、清朗的高天。
不遠處,一堆小蘿卜頭湊在一起玩鬧。都說“初生牛犢不怕虎”,他們也有著非凡的膽氣,將那從家中偷出來的佛像當作玩具百般耍玩。其中一個小孩是之前在醫館門口見過的,比起那日,他的精氣神十足,身上不見半分病態,只是那打滿補丁的衣服還是髒兮兮的,像是泥潭裡滾過。
“姐姐,姐姐!”小孩兒仰起頭,朝著面無表情的丹蘅揚起了一抹甜甜的笑容,她伸手揪住了丹蘅的衣袖,問道,“這個能不能放煙花?”
丹蘅低頭看了眼那隻扯出了自己的衣袖的髒兮兮的手,又看了眼被一根線穿著,提在了另一邊的佛像,微微一笑道:“可以。”小孩子們都有慧根,有的人開悟得早,就覷見了刀光斬破佛陀後那凋零的絢麗。丹蘅接過了佛像,掐了個法訣讓它懸浮到了半空,甚至用運轉靈力放出一圈朦朧的金光。
這座荒僻小城中的百姓生活大多困窘,就算想要在家中供養一個金身佛也做不到。佛像都是泥塑的,外頭刷了一層淡金色的漆,這樣粗製濫造的佛像根本經不起風霜,很快就顯得斑駁,人們隻得修修補補,以至於佛像好似穿著了“百家衣”,瞧著滑稽得很。但是再滑稽的東西,在那燦燦的灼目金光映照下,都顯得神聖而莊嚴。
“砰”一聲。
燦燦的、聚攏成一個金盤的光芒在一道輕響後瞬間爆散了。
百姓的供奉使得泥俑存了幾分靈性,可丹蘅連秦帝敕封的偽神都斬得,何況是那點兒冥靈。
佛像在半空中如煙火盛放,小童們放聲歡呼,一臉樂陶陶。
丹蘅一本正色道:“下次有這個,我還給你們放。”
一點兒都沒有逗弄小孩的慚愧。
她倚靠著門框,抱著雙臂兀自望著那群嬉鬧的小童,後來又想起什麽似的,袖中飄出了數道符籙,落在小孩們的身上。聽聞城中不少人視佛像如命,在知道後保不準會對孩子們動手。若只是言辭上的教訓就罷了,怕就怕有人渾身的血都是冷的。
丹蘅眼中掠過了一抹寒光。
正待客棧中去,她忽地感知到了什麽,一抬眸便窺見了一身雪色長裙的鏡知快步地往回走。她像是飄渺雲霧中的絕世獨立的仙子,然而那落在了衣袖、裙擺間的泥點削減了出塵,蒙上了一股不合時宜的煙火氣。
“去哪兒了?”丹蘅問。
她並沒有看鏡知,而是目不轉睛地凝望著那群嬉鬧的小童。
鏡知答道:“買了院子。”
丹蘅一愣,她一挑眉,轉頭打量鏡知:“你哪裡來得銀錢?此處可不比清州,能容你的風雅。”要知道當初的鏡知可是連請人喝酒的錢都拿不出,過到了這份上的閬風劍主——丹蘅笑了一聲,多少帶著幾分譏諷。
“我就是有。”鏡知悶悶地應道,頓了頓,她又道,“我們過去。”
那幫原本在嬉鬧的小童聽見了“院子”兩個字,一個個眼巴巴地看著丹蘅,你“哇”一聲我“啊”一句,推推搡搡的,絲毫不掩飾對“院子”的向往和好奇。
丹蘅颯爽一笑,朝著小蘿卜頭們一招手:“來來來,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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