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間梅花雅閣,在不同的時間,呈現出了相同的景致。
丹蘅歪在了小榻上,差人將題詩的梅花箋送到鏡知的手中,她便在美人的伺候下闔著眼小憩。
她在深刻地反省自己。
其實她對風月清雅事興致不高,想來是那與元綏樣貌酷似卻又有著截然不同性子的人,勾起了她的三分好奇。是不是元綏已經不重要了。或許明日,或許下個月,她的好奇心便會消了,到時候又各走陽關道、獨木橋,像那無數個擦肩的陌路人。
似乎有些浪費時間。
可她既不爭仙盟盟主,又不想宏圖霸業,不要什麽揚眉吐氣,隻為娛己,縱情歡樂不是理所當然?既然離開了蓬萊和昆侖,她就要換一種方式過活,做那自由自在的燕子,做那來去無跡的行雲。
丹蘅像是一隻沒骨頭的懶貓般軟在了榻上,直到了敲門聲傳來。
她驀地睜眼,拂開了落在肩上的素手,直勾勾地望著一身雪色衣裳、雪色披風的鏡知,心中微癢。
那覆蓋著雙眸的素紗實在是礙事,明明是看了八分模樣,可少了一雙眼睛,總覺得隻窺見了兩分顏色。
“坐。”丹蘅一揮手,一樣的開場白。
鏡知朝著丹蘅笑了笑:“道友久等。”
“慢一點也無妨。”丹蘅微笑,替鏡知斟酒。
一個人獨酌無甚滋味,兩個人對飲便覺得玉壺中盛著的滿片的春色。
丹蘅不問“盲眼”,鏡知不問“業障”,隻道些人間看花的自在事。只可惜一個於世外深居,一個於戰場常駐,都不曾記得世間的風花雪月,兩杯酒的時間便陷入了沉默中。
最後鏡知淺酌了一口,低聲打破了寂靜:“清州城不少人失蹤了。”
“是嗎?”丹蘅的眸光明透,有著一股懶洋洋的閑適,“司天局還沒有查到嗎?帝女親臨,想來事情不小,仙盟那兒無動於衷嗎?”若只是拐賣一類事,尚無需司天局插手,一旦修士卷入其中,便能證明此事與修道者相關,這不僅僅是大秦帝朝的責任,仙盟年年受供奉,按理說要庇護底下生民才是。
鏡知抿了抿唇:“仙盟百年之期要到了。”
丹蘅嗤笑了一聲道:“真是有趣。”仙盟盟主之位百年一更換,至於誰來執牛耳,則是看誰在仙魔戰場上立下的功數最多。如今怕是盟主之爭進入了最為激烈的時刻,四宗以及其附屬宗派無心來管凡俗事,便讓帝朝的司天局來出這個風頭。她覷了鏡知一眼,好奇道,“醉生夢死樓也管這事兒嗎?”
鏡知:“若有人相求,我輩不會不應。”
丹蘅繼續問道:“那麽,有人求嗎?”雖然都是經緯儒宗的弟子,可宗派之中有無數分支,並非所有人都熱衷於出世、熱衷於功名利祿的。司天局那處既然有師長琴這儒宗弟子插手,想來不會往醉生夢死樓中請同道。
鏡知蹙眉道:“沒有。”
“既然沒有,那你提什麽?”飲酒之後的丹蘅雙頰飛上了一抹胭脂色,她朝著前方一傾,身軀半壓在了小幾上,她望著鏡知笑了笑,“這就是儒者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嗎?”她的聲音清脆,仿佛珠玉落盤,可鏡知偏生聽出了一股嘲弄來。
鏡知收了笑,正待反駁。
丹蘅卻已經從鏡知的手中抽出了那柄她進門時便一直握著的折扇,壓在了她的肩上,笑吟吟道:“且慢,不提這些掃興的事情了。”
“掃興”。
鏡知暗暗地回味著這兩個字。
她與丹蘅在醉生夢死樓會面了兩次,丹蘅將這兩個字提了兩次。
好像她就是一個掃興的人,不管如何模樣,都只會令人不快。
在昆侖時這樣,離開了昆侖之後還是這樣。
丹蘅在這一瞬間察覺到了鏡知的情緒,她眉頭微微一蹙,問道:“不高興?”
鏡知搖了搖頭:“沒有。”喜、怒、哀、樂,這些情緒不該出現在她的身上。
“不誠實。”丹蘅抬手,將扇子一撒。輕薄如蟬翼的素紗從扇面拂過,如月籠寒梅。她往後一仰,合上了扇子輕輕敲擊著小幾,啟唇唱了一支《魚水調》,聲音清透,無色而豔,無味而甘。一曲終了,她一轉折扇將桌上的酒盞掃起,見鏡知伸手接起酒盞,她湊上前就著鏡知的手將盞中酒一飲而盡,眸光流轉,是數不盡的意態風流。
一滴酒濺落在手背,像是被一朵烈焰灼過。
記憶中驀地閃過了一副陌生的畫面,似乎許久之前,有個戴著彩繪面具的人一句一句地教她唱這一支曲子。
鏡知怔然。
丹蘅目不轉睛地凝望著鏡知,舌尖輕輕一勾,卷走了唇上的酒漬,她懶洋洋笑道:“一支《魚水調》不能讓鏡知姑娘開懷,那要什麽樣的曲兒才能博得姑娘一笑?”
“夠了。”鏡知輕柔地開口,她抿唇微微一笑,好似曇花驟然開謝。
在昆侖的時候,她見到的丹蘅都是端莊的,就連笑也是春風般的溫柔。但是在醉生夢死樓裡,她們互不相識,舉盞對飲,好似逢了知己。輕紗流蘇帳幔在微風中招搖,影子落在了丹蘅的身上,影影綽綽,好似一個輕幽的夢。
丹蘅的酒量淺,喝了半壺酒後便有些熏熏然。
她也沒有對鏡知說什麽,倒頭便臥倒在了小榻上。
鏡知倒酒獨酌,一直到了酒壺空了,她才向著婢女們打了個招呼,示意她們先行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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