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寂然。
鏡知的手落在了眼前的素紗上,她從榻上滑落,站在一側望著丹蘅的睡顏許久,才輕輕地解下了白色的披風,蓋在了丹蘅的身上。
回淨室的時候,她在幽僻的廊道上撞見了抱著雙臂的雪猶繁。
“我這醉生夢死樓是留不住你的。”
鏡知止步,猶疑了片刻才道:“是因為丹蘅嗎?”
“怎麽會?”雪猶繁瞥了一眼鏡知,“是因為你問了清州事。”
見鏡知沉凝不語,她又笑盈盈道:“你對你那道侶,似乎有些在意?你若是要放下過往,應該連她也一並放下才是。”
第7章
修士以神魔戰場“斬妖除魔”為正道,可雪猶繁並不這樣想。
在閬風劍主拋棄了昆侖之“正”中,勢必會走向另一條道路。
雪猶繁覺得元綏那樣的人不會在醉生夢死樓裡虛度光陰。
醉生夢死樓可以缺一個琴師,但是大荒不能少了太一劍。
“我沒有惦記。”鏡知矢口否認,“她只是醉生夢死樓中的一個過客,我待她與旁人一樣。”
她是昆侖的一柄利劍,她天生劍骨,別說是同輩之人少有能匹敵著,就算是上輩的修士也難以在她的手中討到好處。
這樣一柄劍最不該有的就是“情”,在過去,與閬風劍主有關的傳言中,的確是沒有“情”字。直到蓬萊丹蘅嫁入昆侖。人人豔羨丹蘅,只是羨慕她的道侶是威名赫赫的閬風劍主,而不是因為琴瑟和諧的美滿。
在昆侖時如隔冰雪,在昆侖外反倒多了幾分親近與旖旎,鏡知隻覺得有些荒唐。
丹蘅荒唐,她也荒唐。
“可不見你同旁人會面。”雪猶繁打趣了一聲,她凝望著鏡知,正色道,“澹字部琴師需再尋一人。”
鏡知猶疑片刻後也點了點頭,其實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會在醉生夢死樓中停駐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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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閣中的丹蘅一夢方醒。
壓在身上的披風繡著梅與鶴,孤高清傲,隱約有些淡淡的香氣。
掩著唇打了個呵欠後,她將披疊得整齊,收入了儲物袋中。
對飲的人已去,樓中不必久留。
走在了街上的丹蘅漫步目的地閑逛,在那或是隱晦的、或是放肆的窺伺視線中,她顯得無比地從容自在。只是她也不知道該往哪裡去,又要做些什麽。離開了昆侖後她要逍遙遊,可何處可遊呢?丹蘅心思百轉,待到聽見了錚錚的琴音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再度踏入了琴鋪之中。
看到屋簷下懸著的青銅風鈴時,她有一瞬間的後悔。
早知道說了明日了,“三日後”委實是漫長。
鋪子裡的匠師還記得一擲千金的丹蘅,將煙鬥一撇,殷勤地踏出門檻,望著日光下的丹蘅殷勤詢問:“客人還有什麽需求?”
丹蘅“唔”了一聲,半晌後才道:“雕幾朵梅吧。若我沒來取琴,勞煩閣下將琴送到醉生夢死樓的鏡知姑娘手中。”
匠師詫異地望了丹蘅一眼,笑眯眯道:“好。”
街上有小販叫嚷的聲音,有風吹落花的聲音,有那雀鳥喳喳的閑語。
丹蘅聽著四面八方的動靜,眉頭微微蹙起,腳步一轉便走向了更深、更幽僻的巷子裡。斑駁的牆面、破敗的屋簷、高張的棚頂……在這幽僻的地方,明亮的日光幾乎無法深入,隻余下了那不住膨脹的影子。
丹蘅面上的笑容收斂了,無端地想起了清州城中人失蹤的事情。
她不想去管人世間的瑣事,旁人的死活跟她沒有關系,可他們為什麽非要撞在了她的手中?丹蘅沒有拔刀,她的臉上流露出了幾分恰到好處的驚惶和失措,像是一個失去道路的旅人,又如同無頭蒼蠅一樣在幽巷裡亂轉,直至被一根棍子敲中了後頸。
丹蘅被裝在了一個麻袋中,塞進了蓋滿了稻草的雙輪木車上。
動手的都是凡夫俗子,只要她想,這些人會在頃刻間身首異處。
但是丹蘅沒有這樣做,她只是在想,司天局的那些人真笨啊,因為事情同修士有關,便隻將目光放在了修道者的身上。可要是對方的擁躉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呢?木頭板車在道路上顛簸,耳畔喧鬧的聲響逐漸消失,丹蘅闔著眼,內心深處沒有半分擔心。
她生來富貴,就算是到了昆侖,深居簡出,不與昆侖弟子往來,他們也不會短了她的吃穿用度。金裝玉裹,香車寶馬,誰能料想到會躺在這樣的板車中,低入了蓬蒿裡。
板車沿著僻靜的小路漸漸地通向了一個山道,山谷中有個小村子,拉車的人同往來的漢子打招呼,有說有笑,可腳步並沒有停駐。他們一直將車推入了一個山洞中,才動作粗暴地將稻草一掀,伸手去扯那裝著人的麻袋。
只是沒等他們觸碰到麻袋,丹蘅便自己坐起來了。束著麻袋的麻繩早已經散開,袋口向著下方滑落,直到了丹蘅的腰間。她現在的形象不大好看,發髻松散,發絲間還藏著一兩根枯黃的稻草,不過就算是這樣,在那群草莽村漢的眼中也是姿貌絕倫。只是此刻的村漢無暇欣賞,眼中隻余下見了鬼的震恐和驚顫。
丹蘅從麻袋上站了起來,她笑盈盈地瞥了眼手中持著棍子、身軀不住顫抖的村民,朝著身後幽邃不見底的山洞,道:“你們是想要到那裡頭去嗎?”
“是個修士?帝君的指引怎麽會出錯?”村漢的面容很快就變得猙獰,陡然間浮現了幾分凶戾。他們手中的不約而同地朝著丹蘅身上砸去,只是風聲一起,木棍在半空中化作了齏粉散去。村漢的眼中終於流露出震恐來,他們的雙滿是裂痕,藏汙納垢,此刻顫抖著從袖子中摸出了一張黃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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