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家池閣。月照寒梅薄。甚處瑤琴淒切,千萬恨、聲蕭索。
寂寞。還獨酌。與君商量著。一紙香箋寄去,教看了、赴花約。”
她一邊在紙上題寫一邊長吟,聲音清絕,好似那空曠渺遠的月。
……
“赴花約?”
映著梅花痕的澄心紙自素衣婢女的手中傳到了鏡知所在的小閣中,聽著婢女的低語,她伸手一拂那蒙著眼的白紗,露出了一雙似水似霧、朦朦朧朧的銀灰色眼瞳。婢女並不敢抬頭細看鏡知的眼,曾有人無知窺視,最後像是跌入了冰窟之中,窺見自身欲掩藏的所有醜陋不堪與惡念。
“您要見嗎?”婢女低聲問詢。
一個“不”字到了唇邊,可想著醉生夢死樓琴師的風雅習性,鏡知又將拒絕的話語咽了回去。她重新取了一條白淨的緞帶,一圈又一圈纏在了眼上,將那洞悉萬物的目光徹底地隔絕。“在梅花雅閣嗎?”鏡知自言自語,抱著琴緩步前行。
題罷詩詞後,丹蘅便懶洋洋地倚靠在榻上,能見也好,不能見也罷,她不過是一時興起,不必強求。屋中的十二枝燈光芒輝煌,廊道欄杆間一枚枚銅鈴被翻覆的氣浪震響,隱隱地傳出某種靜心凝神的玄奧韻律。丹蘅微微闔著眼,任由那柔荑在肩頸輕輕安撫。
“鏡知依約而來。”屋外清凌凌如冰擊的語調傳入耳中,丹蘅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的才思遠不比堂中坐著的文人雅士,倒是沒想到鏡知會選了她這處來。輕笑了一聲後,她捏起了落在一邊的折扇,將那落在肩上的素手輕輕地撥走。她沒有起身,只是懶洋洋地說了一聲“進”。
“吱呀”一道輕響後,蒙著眼的美人抱琴而來。
一身素白如雪的長裙拖曳在地,風流綽約,飄然若仙。
先前隔著飄拂的帳幔隻窺見了六分,如今那纖細的腰身、高徹的風姿映入了眼中,逐漸勾勒出了一道熟悉的人影——元綏。只是怎麽可能是她?她那道侶恨不得將自身的風流婉約掩在了灰蒙蒙的道袍裡,面容眉眼俱是不近人情的酷冷,如何可能有那般風雅的姿態?
折扇點在了小榻上,丹蘅婉轉一笑,掩住了自己的失態,她斟了一杯酒,仰頭垂袖,一飲而盡。“醉生夢死樓的琴師果然各有各的風流,總有一種氣質,讓人神魂顛倒。”她把玩著酒杯,笑吟吟地開口。
鏡知沒有說話。
眼前的素紗掩住了她眸中的錯愕。
就算見面的次數不多,她也認得眼前的人。
姬丹蘅……她怎麽會來醉生夢死樓?如今的她不是該回蓬萊了嗎?心念百轉,鏡知朝著丹蘅行了一禮。
丹蘅目不轉睛地望著“啞巴”似的琴師,舉起酒盞,又問道:“鏡知姑娘可會舞?”
“姑娘——”一旁伺候著丹蘅的婢女聞言有些緊張,這樣的詢問對琴師而言算得上一種冒犯。她既擔心丹蘅一反常態在樓中鬧事,又怕鏡知性子傲,抱著琴扭頭而去,鬧得場面難堪。
月照綺窗,丹蘅眼眸如一泓秋水,可唇角的笑有些意味不明,隱隱夾雜著幾分寒氣。
“我只是隨便一提,不必在意。”
鏡知抬眸,對上丹蘅的視線,盈盈一笑:“會。”
丹蘅斟酒的動作一頓。
她只是見此人像極了元綏後,沒忍住想要“強人所難”。若真是昆侖那無情的道兵,恐怕在聽見這一問時,便已經祭出“太一劍”。將酒盞置於桌面,丹蘅捋著寬袖,微微一頷首道:“坐。”雖是邀了人,丹蘅卻不知聊些什麽,她壓根沒有長談的興致,只是直勾勾地望著眼前人,借著那酷似元綏的樣貌,逐漸在腦海中將元綏模糊的身形填充完整。
鏡知同樣不是一個多話的人,只是她懷有幾分對丹蘅的好奇。在斟酌片刻後,輕聲道:“我觀道友身上沒有邪穢,想來沒有去過神魔戰場,不必耗費千金來這醉生夢死樓聽《鎮魂曲》。”
丹蘅嗤笑了一聲:“只是來此尋歡作樂不成麽?好音律,除了醉生夢死樓,還有哪處去?”
鏡知沉默數息,又道:“道友瞧這不像是這般人。”
丹蘅笑吟吟地望著鏡知:“那鏡知姑娘以為我應該是何種模樣呢?”
鏡知想了想:“端正舒雅,恬靜溫和。”
丹蘅聞言暢懷大笑:“閣下就差指著我的鼻子罵‘木頭’。”
鏡知聞言歉疚道:“鏡知並無此意。”
“就算是有也無妨。”丹蘅隨意地擺了擺手,並不在意鏡知的形容。她抬袖倒了一盞酒,將它往鏡知的跟前一推,灑然一笑,“樓中的琴師可飲酒嗎?”
素紗其實擋不住她的視線,只要神識不封,她想瞧什麽便能瞧什麽。此刻見著丹蘅面上浮起了一抹醉酒的薄紅,心中生出了幾分新奇。她並不關心侍女拋來的顏色,伸手取了酒盞,微微一笑道:“可。”
許是對飲消解了對陌生人的警惕,或許也是那酷似元綏的面貌讓丹蘅心思活躍了起來。
在把酒言歡中,一句“你的模樣像是某個故人”自然而然地說了出來。
鏡知只是笑:“天底下酷似之人何其多?”
“是啊。”丹蘅接話,慨然歎道,“我那故人孤高清雋,是一柄無情的劍。便算是作為客人出現在醉生夢死樓都不太可能,何況在此處做琴師?”她只能想象出元綏用劍時的風姿,至於那抱琴遺世獨立的婀娜風流,無論如何也勾勒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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