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像人,而是一柄千錘百煉的道兵,她的一生就該許給戰場。”丹蘅總結道。
鏡知聞言一愣,看著丹蘅那雙漂亮眼眸中映印出的自己。
新生之後,她將與過往徹底割裂。
“你那故人——”鏡知開口,可在說了四個字後,又不知如何繼續下去。
“不提她了,掃興。”丹蘅笑道,拉著沉默的鏡知飲酒。
皎月輝光如流淌的水,緩緩地推動時輪運轉。
大半個時辰後,鏡知從雅閣中走出,聽著連綿不絕的鍾聲,沿著一條長廊走進了一間幽僻的雅閣。山水屏風後,一道身影緩緩地踱步而出。
“樓主。”鏡知低聲。
是清州醉生夢死樓的樓主,名喚雪猶繁。昔日她也是醉生夢死樓的一名琴師,嫵媚風情入骨,可如今她執掌一座樓閣,那些妖冶與風情褪去了,眉眼間隻余下了一種英氣。“鏡知,是蓬萊的那位麽?你去見她,不怕她認出你嗎?”
鏡知言簡意賅道:“不會。”
雪猶繁輕笑了一聲,又問:“你是當真不打算回到昆侖了?”半個月前,神魔戰場的消息尚未傳出,她正愁太古正音十六部缺“澹”字部,沒想到昆侖這位威名赫赫的閬風劍主忽然出現。她渾身浴血,一身森冷的戾氣仿佛從煉獄中踏出。原以為她是為了《鎮魂曲》而來,不曾想到,她是來應“澹”字部之聘。
直到聽見了那如松間滴雨的琴聲想起,她才知道這號稱天下無敵的劍者,竟然也妙於音律。
再後來,昆侖閬風劍主元綏戰死的消息傳出;再後來,醉生夢死樓就多了一位名為“鏡知”的琴師。
誰也不知道她經歷了什麽,也想不明白她為何詐死棄劍。
她年輕,她在十二州名聲正盛。
或許,她會成為千年以來第一個飛升的修士。
可她將一切都放棄了,離開了昆侖,就意味著放棄了大把的修道資糧。
聽到了“回昆侖”三個字,鏡知眉頭微微一蹙:“不回。”
她無父無母,是被昆侖的長老撿回去的。她為了昆侖大半時間都鎮守在神魔戰場奪取功數,可是在那夜以繼日的殺戮中,她漸漸地迷失了自我,找不到自己生存的意義。
丹蘅說得不錯,她就是一柄無情的道兵。
最後一刻在神魔戰場的記憶消失了,想來是遇到什麽自封的。
她不能再那樣下去了。
第4章
雅閣。
薄日微光越過了三疊屏風落在了髹漆繪金的高架床上,勾勒出了一道朦朧的身影。
酒醉的美人衣襟半散倚靠在了床架上,素白的雙手正抬起握住了一捧漆黑的長發,垂首低眉間,活色生香。只是這抹豔色很快便被一股凝結的霜寒之氣抹去了,以丹蘅為中心,那仿佛潑了濃墨的冰霜向著四面八方蔓延,逐漸結成了閃爍著寒意的冰棱,在薄日的光輝下,湧動著寒芒。而微微抬首的丹蘅,一雙眼眸漆黑陰鬱,好似是望不見底的深淵,那股極具侵略性的豔美很快就變成了張牙舞爪的邪氣,仿佛要侵吞一切。
這不是中邪了,這是與生俱來的業障。丹蘅依稀記得自己幼時曾經被那冰寒的業障包裹,直至母親將它們盡數封印。此後她再也沒有感知到半分業障,卻不知為何這回業障湧了出來。丹蘅擰了擰眉,她的耳畔仿佛有無數沉淪無間的惡鬼在淒厲嚎哭,向著生者索命。無數重重疊疊的暗影向著她的身上衝來,要啃食她的血肉。
丹蘅有些不耐煩了,她緩慢地站起身,投在地面上的身影忽長忽瘦。她曲起手指一敲,便聽見一連串冰棱炸裂的聲音,無窮無盡的碎冰破裂回旋,在雅閣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時,瘋狂地向著外間湧去。
“砰”一聲響。
細而刺眼的光芒在門口驟然爆發,森森的劍氣指向了飛舞的碎冰,不到一個呼吸間便將它們化作了淅淅瀝瀝的墨色水流,在地縫間扭動。
鏡知望向了渾身泛著一股邪氣的丹蘅,面上掠過了一抹不解之色。
她在入定時感知到了一抹不同尋常的氣息,循著那道氣息而來,卻未想到是在“梅花雅閣”中出現的。
“原來是鏡知姑娘。”丹蘅抿著唇笑,她直勾勾地望著鏡知,周身的業障化作了一道膨脹的詭異影子,沿著地縫向著前方攀爬。鏡知見狀眉頭一皺,她啪一下合上了雅閣的門,一道閃爍著光芒的黃符落在了門縫上,她伸手取來了背在了身後的琴,五指一勾琴弦,屋中便響起了一連串急切的琴音。只是這鎮魂的琴曲並不能讓詭影消失,反倒刺激著它,使得它再度膨脹了起來。
明明是立在了陽光下,可丹蘅整個人是暗沉的,周身浮動著騰騰的黑煙,腳下則是如霜華般的墨色玄冰。琴音入耳,只是聽琴的人少了那份雅致,隻覺得聲音尖銳如刀,仿佛在那瞬間,又無數細小的刀刃在切割著她的身軀,直到七零八碎才會罷休。丹蘅頭疼萬分,她撫了撫額,一道雷芒拉出了一串淡紫色的影,直接轟向了鏡知手中的琴。丹蘅移動的速度極快,頃刻間便已經到了鏡知身前,右掌抵在了琴身上。
砰的一聲,琴身四分五裂,數道細長的琴弦顫動著,銳利如刀鋒,從丹蘅的掌心抹過。
豔紅的鮮血緩緩下淌。
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的鏡知眉頭擰得更緊,只是在她祭出劍意時,丹蘅的攻勢戛然而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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