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蘅似笑非笑地反問:“你怎麽知道?”她的眼波盈盈如水,清透如鏡面,好似一切都不能遁藏。
明明隔著一層素紗,丹蘅看不到她的眼睛,可鏡知還是在這個時候倉皇地轉頭。
“這不渡河如何過?”她的話題轉得有些刻意生硬。
丹蘅懶洋洋道:“該怎麽過就怎麽過,跟我有什麽關系?”
“那你為什麽要來?”這回輪到了鏡知來詢問。
丹蘅定定地望著鏡知,她其實很想掀開那遮蔽著鏡知雙眼的素紗,可又怕在看到那雙眼睛之中,才朦朧的畫面描繪清晰。一旦看清了,就沒有“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朦朧美感了。
鏡知沒有重複,可丹蘅知道她在等待著自己的回復。
兀自笑了兩聲後,她伸了個懶腰,慢吞吞說:“我在清州聽說有人要來殺你,我不忍心美人薄命。”
鏡知跟著笑了,如冰雪般寒峻的面容上,笑意像是潺潺的流水,像是在東君催促下綻放的芳華。
“我未必會來始帝陵。”
“你賭什麽,我就賭什麽。”說話間,丹蘅越過了鏡知,說著事情跟自己無關,可仍舊是走到了河岸邊,從儲物袋中取出了一副山野之人常用的釣竿。
有靈氣的東西都會被這沉默的河流吞噬,那麽凡間微不足道的東西呢?
魚鉤——或者說是捏成了一個拳頭大的鐵球,撲通一聲後沉入了河中,浮漂如輕羽軟在了水銀面上。
在一眾爭執不休的修士中,丹蘅的舉動顯得不同尋常。
吵鬧聲停止,眾人的視線投在了丹蘅的臉上,最後又落在了那副釣竿上。
他們雙眸一瞬不移地望著泛著銀光的河流,看著丹蘅緩慢地拉扯著魚竿,好似真的從河中釣出了什麽東西。
魚線扯動,魚鉤甩起,空中掠過了一團白影。
始帝陵中極少凡物,修士們下意識化作了一道疾光衝向前,等到一陣砰砰聲消失,那奪得“寶器”的修士垂眸一看,尚未斂起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他手中捧著的是不知多少年前的枯骨!“呸呸!”他罵了兩句,迫不及待地將東西往地上一甩,皺眉道,“晦氣。”
丹蘅饒有興致地望著眾人爭,忽然間笑得前仰後合。
她足夠肆意輕狂,也足夠惹人嫉恨。
浮漂未動,但是丹蘅又故技重施,拉扯著魚線將水中物釣起,看著人人爭奪水中“寶”,好似是看對方在耍猴戲。這一來二去,旁邊的修士們被她惹怒了,有的忌憚蓬萊選擇了忍氣吞聲,也學著丹蘅的模樣想要垂釣。只是他們高高在上慣了,身上無一物不是重寶,哪會有凡間的平凡物?余下一些出身大世家或者有靠山的弟子,不想再忍了,紛紛將法器祭出,向著丹蘅的身上招呼。
蓬萊弟子沒有動,丹蘅也沒有動。
她泰然自若,悠遊自在。
只是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伸出,拔起了丹蘅插在身側枯榮刀。
刀與劍有不同,但也有很多是相通的,在於“氣”,在於“意”。
鏡知握住了枯榮刀,在這一刹那,她似是虛空握住了無數柄刀。修士中但凡以刀為法器的,他們在同一時刻在失去了對自身寶刀的掌控。一柄又一柄紋路、造型不同的刀發出了長長的嗡鳴,如朝聖一般奔向了半空,形成了一股炫目的刀流。在這刀光洪流中,不管是什麽,都應聲破碎,化作齏粉飄散。
在這一時刻,不僅僅是儒門、佛門、蓬萊注視著,就連昆侖承淵劍主也驟然轉頭望著鏡知。
天下號稱“劍主”“刀主”甚至是“兵主”之人何其多?可真正有辦法掌控兵刃的,其實只有閬風劍主元綏。她劍名太一,有一式劍上神通,號曰“應我名”,此招一出,天下千萬劍,豈敢不應?!
何謂太一?道也者,至精也,不可為形,不可為名,彊為之名,謂之太一。①
而此刻,在這始帝陵中,又有人一呼百兵應了。
是元綏?還是取代元綏的那個人?
宮城之中俱是渦流。
除了鏡知自己,也只有垂釣的丹蘅無動於衷。
釣竿再度揚起,有一團模糊的影從水中飆起,只不過在幾經耍弄後,沒有人再去搶奪那團模糊的影。那水中寶落入了丹蘅的手中。
丹蘅起身,小心翼翼地收起了釣竿,這才去看那枚巴掌大的龍鈕金印。
“鎮海印?”她的聲音不高不低,傳到了眾人的耳中,頓時引來了無數嫉恨的視線。
昔日始帝得白玉圭賜福,橫掃六合。他的對手不僅僅是凡人,還有各路來襄助敵手的修道士。他的身邊同樣圍攏著一群來自各處的奇人異事,以“天地大烘爐”祭煉神兵,得“趕山鞭”“鎮海印”等法器,此後未見帝朝人運使過,原來都被始帝帶入了墓葬之中。
以丹蘅的出身是瞧不上這些東西的,隨手將鎮海印扔入了儲物袋中,她笑吟吟地望著眾人,故作訝然道:“諸位,怎麽不來搶了?是瞧不上鎮海印嗎?”
穹頂的星光落在了她豔美的面頰上,更是奪人心魄。她周身業障不消,那一身刻意裝出的端雅早就散去,隻余下了張揚肆意以及揮之不散的邪氣。盯著她的人心魂搖蕩,半晌後才吐了一口氣叱了一聲“妖女”!
而沉默不言的蓬萊弟子終於在此刻發聲,警告似的望了說話那人一眼,冷聲道:“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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