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何年仰頭看著陰沉沉的天幕,灰色的雲層堆積如山,一道道慘白的電光遊走,好似風雨將傾。“天地自崩,非神通所致,是末日之兆。”
“有同道傳來了訊息,不只是關外關如此。”雪猶繁聞言面上也多了一抹憂色,她凝望著雷雲許久,才有些恍惚道,“難不成是天怒?可上界那些神人已經千載無訊了。”
記何年眼中閃過了一抹異光,她問道:“這個天,為什麽只能指上界的神人呢?”
雪猶繁一怔,沉聲不語。昔年上界神人有賜藥的、有傳道的,祂們借白玉圭與大荒溝通,引導著大荒仙道向前,大荒自然也將上界的神人看做了“天”,修道者最終目的便是像昔年同道先輩那般“飛升與天齊”。
“天為何生怒?”沒等記何年應聲,她眸光微微一轉,揚眉笑道,“的確該生怒。”在天的眼中,或許沒有什麽正義之師,因為所有的爭執給山川大地帶來的都是無窮無盡的苦難,興與亡俱是悲苦。
記何年歎了一口氣:“她們又不見了。”
“誰?”一頭霧水的人語調中帶著幾分茫然。
雪猶繁睨了同道一眼,一臉平靜地吐出了三個字:“姬丹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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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數漆黑如墨般的業障從四面八方湧來,朝著丹蘅的身上匯聚,仿佛黑龍歸淵。丹蘅的身後浮現了一尊面貌模糊的、陰森森的高大神人法相,它披著一身白衣,好似周身凝結了千年的冰霜。黑與白交錯,好似混沌中生出的一清一濁,可這並不是“一生二、二生三”的蓬勃生機,而是一種陰沉的殺意。漆黑的墨淌入了枯榮刀裡,冷銳的刀鋒映照著一雙無情的眼,最後刀光一折,如千萬條黑龍向著那坐佛、臥佛、立佛俯衝而去!無盡的轟鳴聲暴起,仿若無數洪鍾被人齊齊敲響,震得自宗中掠出的修士氣血沸騰,齊齊吐出鮮血來。
丹蘅在佛宗。
她慣來任性,曾在聽聞姬贏大婚時因不甘孤身上昆侖,如今自然也能靠著那股瘋勁單槍匹馬殺入佛宗。她從來都是不畏死的,她要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像是去求死。
此刻的她已經聽不到斥責聲、怒喝聲了,她的耳畔被那尖利的藏著不甘和怨懟的嘯聲填充著,仿佛千年前的那些神人還在,他們高坐在雕龍刻鳳的金椅上大聲地質問著她這麽一個離經叛道的“叛神者”。
問她為什麽同樣是神、同樣是先天之靈,她卻要為了那堪堪化形的天道與昔年的同儕作對?
問她為什麽要為了汙濁的人間舍生忘死,問她為什麽要自甘墮落墜入塵寰?天道死了,大荒會天塌地陷,可萬物有死有生,這一紀過去了,又會有新的一紀出現,到時候會有更好的一批人,祂們可以更好地受對方供奉,享人間氣運,而不是讓一切都被天道所侵奪。
為什麽呢?
因為祂是扶桑樹上第一朵花開。
祂是自己枯燥修道生涯中的一支快活的歌。
因為她一直在等待可以擁抱的那一天,可這一切卻被雲端上的神粉碎了。
她怎麽能不恨?怎麽能不怨?
刀光宛如狼毫在半空中揮舞,淋漓盡致地潑灑著筆墨。在撞擊到那一片懸浮的佛光金鍾時發出了一連串的破裂聲,無數碎屑如勁風中的暴雨,劈裡啪啦地砸落。丹蘅不進反退,刀光猛地一旋,身後的那道法相也跟著做出了下劈的姿勢,將那或坐或臥的、不慈悲的佛陀斬成兩截!一道道身影倒飛出去,須彌佛宗這一代的弟子哪能是丹蘅的對手?他們引以為傲的金身好似是一張一戳就破的薄紙,所有的神通、所有的咒文都在那肆意的、瘋狂的、不知後退的刀光中如琉璃破散!
就在丹蘅進一步刀指佛宗那九層藏經塔的時候,一道獅吼聲驟然傳出。一位玄衣僧人手持降魔杵大步走出,他脖子上戴著一串森白的佛珠,細看來像是一顆顆串在一起的頭顱,肩畔則是懸浮著一朵燒到黑紅色的詭異火焰,散發著赫赫的威勢,正是佛門四大主座之一的厄金剛!
“閣下是來送死嗎?”厄金剛雙目怒睜,質問如雷。
佛宗屬意記何年為下任佛子,可誰知記何年偏要與姬丹蘅這狂悖桀驁者同行,這是一恨;斬殺座下真傳弟子釋如來,這是二恨;不敬佛、不禮佛,這是三恨……此人不死,佛法何彰?!隨著厄金剛話語落下,那尊始終懸照兩州的佛陀緩緩睜開了眼,它不會憐憫眾生,它的眼中是熊熊燃燒的業火,它的口中呵念的是鎮壓群魔的經文。
丹蘅笑了一笑,面上絲毫不見懼色。
鮮紅的血從指尖淌落,染紅了刀柄,又順著刀身緩緩地淌落。她抬起了刀,指向了厄金剛,身後濃鬱的業障也跟著翻滾,好似一條條黑龍在雲層中奔騰。厄金剛怒喝了一聲,肩上的業火猛地一漲,仿佛要將天地燒成一片黑紅色的海。底下的弟子並未因厄金剛的出手而退縮,反倒是身上靈力猛然一催,身影如風掠動,祭出了一枚枚法籙,形成了“誅天滅地”的降魔陣。
業火烈烈,非至純至淨之人難以靠近業火,身上業罪越多,業火帶來的痛苦也就越甚。這業火歷來是厄金剛降魔除惡的妙法,很少有人能夠承受業火焚身的痛楚。直至此刻,厄金剛看著一身業障的丹蘅踏入業火之中。她的姿態從容,仿佛那黑紅色的業火只是點綴在緋色衣裙上盛放的花。
她不怕痛、不怕傷、不怕死……她到底會怕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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