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十八年後。瀛州。
起伏的海潮打在了礁石上,如飛濺的雪。
快活的青衣少女正彎著腰撿貝殼,黑白二色的海鳥在半空盤旋著,最後斂起了翅膀,落在了少女的肩上,親昵地蹭了蹭少女的面頰。
正值黃昏,海日漸沉。
造物在天穹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讓那場烈豔的火從西邊燒到了東邊。
“蘅兒,蘅兒。”呼聲由遠及近。
少女聞聲回頭,等窺見了那道熟悉的溫柔身影時,她綻出了一抹愉悅的笑容,伸手撫了撫海鳥,她又朝著前方的人打招呼:“阿娘,我馬上回來啦!”
這裡是一座臨近昔日蓬萊神宮的小漁村,站在了山崖上能夠窺見那隱沒在海霧中的巍峨宮殿。在十八年間,阿蘅不止一次聽父親提起“蓬萊”昔日的輝煌。正如此刻的飯桌上,她的阿父又喋喋不休地說起了當年。
“你阿父我啊,曾經也是蓬萊的一個弟子呢,有幸瞻仰過宗主的天顏。我們的宗主啊,是個偉大的人,為了蓬萊的未來,選擇了祭海。不過說起來,最值得稱道的還是我們的少宗主,蘅兒啊,你知道嗎?我們少宗主是九重天的帝君轉世,又是天道之侶,她——誒呦!”說到興起時,興致勃勃的男人叫了一聲,委委屈屈地朝著打他的人望去。
“你別聽你阿父胡說,就他那點兒本事,連個值守弟子都當不上,巡海之事根本輪不到他,他跟蓬萊沒有半點兒關系。這麽多年過去了,本來就不是親眼瞧見的,誰知道當初是怎麽樣的?一切都在傳言中不停地被美化了。”婦人掩住了眸中的一縷落寞,她朝著阿蘅溫溫柔柔地笑,“什麽神啊、仙啊,都是虛妄。”
阿蘅好奇地問:“真的有神在嗎?”
男人立馬接話:“當初肯定是有的!”
阿蘅眨眼:“如果有神的話,能不能請祂讓院子裡的樹開花?”門前種著一株桃,可在她被阿父阿娘收養以來,她從來沒有見過桃樹開花。也不只是門前的桃,她到過的好多地方,都沒有見到花開。聽說是多年前的那場浩劫造成的,人間的春色在晦暗中消失了。
婦人微怔,她抬手撫了撫阿蘅的腦袋,柔聲道:“會開的,厚積薄發,等到花開的那一日,會比過去任何時候都要燦爛。”
阿蘅點了點頭,很快就拋開了雜念。她放下了碗筷,撒嬌似的抱住了婦人的手臂,軟聲道:“我明日想吃烤魚。”
婦人笑著點頭:“好,讓你阿父給你做。”
腦海中閃過了一抹影像,阿蘅不知怎地,眉頭微微一蹙,片刻後她舒展了眉毛,又補充道:“銀白色的小魚,沒有刺的。”
婦人無不應下。
入夜。
靜謐的小漁村中,隻余下了三兩盞燈火。
這家的主人還未睡眠,男人坐在凳子上小聲的抱怨:“到哪裡去捕那種小銀魚?”
婦人涼涼地開口:“那蘅兒想吃,你能拒絕嗎?”
男人語塞,片刻後主動轉了個話題:“蘅兒今年算起來應當是十八歲了吧?是不是可以送她進入學宮了?束脩前咱們還是出得起的。”
“我先前問過蘅兒,她不願意去,那就不去吧。人生攏共就幾十年,何必去做一些讓自己不痛快的事情?”
男人急聲道:“可萬一哪日靈脈複蘇呢?”
婦人冷笑一聲:“都十八年了還做這個修仙夢呢?就算複蘇了與咱們、與蘅兒也沒有關系。”
男人摸了摸頭,訕訕一笑:“我就是說說,明日我就出海打漁,也不曉得能不能找到蘅兒描述的小銀魚。”
次日一早,婦人出門。
她看到了院子裡擺放著的一桶小銀魚,以及一束人間多年不曾見得的爛漫桃花。
她心中不由得浮上了些許憂慮與愁緒。
“蘅”這個字不是她們取的,而是撿到了阿蘅時,地上自然生成的字。
她也是經歷過當初的一些事情的,知道阿蘅有些不同,可十八年來沒有異狀,她便漸漸地忘記了那些玄異。
阿蘅不知父母的憂愁,在閑暇時趕海,或是攀登上懸崖眺望那座看似水中月那般朦朧的蓬萊神宮。可是在這一日,她聽到了海霧中傳來的低低的惆悵的笛聲,她莫名地被那聲音吸引,踏上了那條通往昔日蓬萊山門的老路。她小心翼翼地探著頭,好奇中還帶著對前路未知的恐慌和畏懼。
可她還是繼續沿著那條荒蕪的路往前走了。
聽阿父說,蓬萊落敗後,暫代蓬萊宗主的曲紅蓼將弟子遷出,他們不再是一個宗派,而是逐漸地匯入凡俗之中,昔日從凡間來,如今就回到凡間去。
那座在霧氣中巍峨縹緲好似天上神殿的宮闕,在湊近了看時,能瞧見刀劍與烈焰留下的刻痕,倒塌的廊柱、破敗的亭台,遠不像構想中的那般美好。阿蘅提著裙擺越過了廢墟,走向了那吸引她的笛聲傳來的地方。
海邊的礁石上,坐著一個吹著珊瑚笛的女人,笛聲溫潤哀婉,像是風在低泣。她全身心的浸在了這支曲子裡,直到一曲終了才回身。
阿蘅在看清楚那雙溫柔的似是盛著無限春風意的眼眸時,頓時一怔。
“您……”她斟酌了片刻,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
見秋山溫聲問:“你來這邊遊玩的嗎?”
阿蘅點了點頭,又解釋道:“我是不遠處小漁村的,我聽到了笛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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