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言嫿姑娘的開元之宴。
她於年末冬寒時節出現在世人視線中,一曲紅綃驚為天人,而後每月一舞,不知引來多少人競相觀看。
漣水河上首屈一指的風月寶地,捧出來一個豔冠群芳的佳人並不艱難,更遑論其身後浩大的造勢,書生俠客的追捧,投擲而出的鮮花賞銀,如此不過區區三場,便已經讓這剛過二八年華的少女風靡整個蘇州城。
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
何等風光,何等奢華。
筆觸最穩妥的上妝娘子落下最後一筆,白淨的額上一朵嫣紅的桃花鈿便已經呼之欲出。
言嫿看了看鏡子,面上並未露出多少驚喜之色,甚至帶著些百無聊賴。
明式微在旁遞出一個點金鑲翠的步搖,親手給她插在發髻上。
兩張同樣姝色的容顏落在打磨通透的梳妝鏡內,卻是最明顯的朝暮對比,鮮嫩昳麗的似水薔薇,風情動人的是晚海棠。
明式微看著這個一手養大的女孩,因為慵懶的情緒,對方那雙細致的眉眼上帶了幾分煙視媚行的色彩,鼻翼精巧輕挑,櫻桃般的嘴唇點了最紅的胭脂,看著嬌豔欲滴。
她不禁伸出手指抬了下這少女的下巴,女孩白嫩的脖頸像天鵝一樣,連帶著裸露出來的鎖骨和肩頭,全然透出一股瓷器般的精巧而脆弱。
就算明式微知道她是自己的搖錢樹,也不由得在這一刻沾染上幾分女人之間最純粹的妒忌。
“真美啊。”明式微輕輕歎息。
言嫿看她一眼,神情幾近靜默,並沒有給出同等的回應。
明式微面容上顯出幾分包容,到底是臉蛋漂亮的孩子,即使是在這樣的環境裡,也理所當然該有嬌縱。
“好孩子,”明式微摸了摸她的頭髮,說道:“今日之後你一定是這蘇州城裡最漂亮的姑娘,五花馬,千金裘,只要你想,都可以得到。”
明式微眼底帶了一絲追憶,但又很快回神,輕輕笑著,目光看向言嫿:“還有那些男人們,無論人前多麽偉岸,多麽正義凜然,到最後都會匍匐在你的腳下,任你驅使。”
她說到最後,聲音近乎空靈,言辭中帶著蠱惑,慢慢在一個青澀的少女面前,鋪開一張亂花漸欲迷人眼的富貴藍圖。
言嫿聞言抬起眼:“就像江寒?”
明式微慢慢直起身子,片刻後突然笑出聲來,頷首道:“就像江寒。”
言嫿幾不可聞的撇撇嘴,神色不置可否。
“好了,不多說了,”明式微拍了拍小姑娘的肩頭,提醒她:“該你上場了。”
言嫿松開手,手腕上那個顏色絢麗的鐲子輕磕了一下案面,她也並沒有在意,隨意的站起身來。
阿竹拿了件純白的輕薄裘衣,抖開後嚴嚴密密的罩在言嫿身上,霜雪一樣純淨的色彩,襯著那張猶如宮廷畫師描繪的容顏既綺麗又純美。
出了房間,外面去花樓堂廳的路上有一段長長的廊子,已經被小廝們清了場,言嫿身後跟著阿竹和其他兩位嬤嬤暢通無阻的從回廊上走過去。
清亮的圓月已經升在空中,四下點了燈,言嫿面上卻絲毫沒有今日登台的喜悅或者忐忑,只是有些意興闌珊,一路上都在拿手指尖無聊的撥弄簷下垂起的花燈,惹的小花燈裡的細燭一跳一跳的亮著。
她走得慢,但身後之人也並沒有出聲催促。
直到回廊盡頭,一個深色綢衣的男子正在那裡等候,面容看著年輕,一雙眼睛卻透出老道,甚至市儈。
言嫿停下腳步。
——
醉芳樓裡專門為今日之宴置辦了新的舞台,廳堂客座和表演場地由一道水珠簾隔開。那若隱若現的珠簾是一顆顆穿起來的透明琉璃珠,水流自上而下細細劃過,落到下面窄窄的蓮花槽裡,既不吵鬧,也顯得靜美。表演時,這水簾便會收縮到兩旁,任清風漪動,絲竹纏繞。
明式微盛名至今,裙下之臣不一而足,但一向多為顯貴。她今日即是為言嫿打出名堂,客座之上自然已經坐滿了達官富紳。
除卻那些隔間裡的貴客,便是堂前這些散座上,也有點卯的官宦,白須的夫子,風月行的行首,漕幫的掌櫃,持劍的俠客……還有許多年輕的讀書人,為了呼朋喚友,無論身家幾何,都沒有上去隔間坐著,而是包了圓桌在堂前縱情壺觴,其間還有幾多豔麗無雙的女子穿梭作陪。
好大一場盛世之歌。
榮成玉看著樓下鶯聲浪語,眼底微冷,手中酒液一飲而盡。
所幸玉磬之聲在此時響起,不知何處傳來的“錚錚”兩聲,音色清脆短促,猶如山間水泉,空靈清湛,令人聞之心神一蕩。
眾人不論老少,都是花樓的常客,聽見這脆響,紛紛轉頭看向台上。
綠梔也從房間裡走出,站在了隔間的看台上。
她這房間僻靜,但視野極好,樓下一應舞台眾人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但率先出場的卻是琵琶仙子月容姑娘,盈盈落在一側,琵琶半抱時,露出雲髻霧鬟,青黛娥眉,素手輕攏細弦,悠揚的樂聲便傾瀉而出。
到底是醉芳樓風靡一時的台柱子,即使一言不發,即使隻一個悠長的前奏,依然讓滿堂都徹底靜下來。
極致的佳人,從來不是美醜對比,而是美和更美。
月容已是美人,言嫿卻更添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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